正这么想着，门前又传出动静。她沉静的面容一瞬溢上喜色，忙上前拉开门：“小王爷可是落下东西……”
这后半句话，却又在看到来人时尽数收了回去。
“贺少爷？”
贺衍面色悠然：“我的折扇……”
苏小婉回眸一望，见先前几人坐过的桌前，果真就放着一把鎏金折扇，想来是贺衍落在那的。
正想将东西拿出来，这人已是推开门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又是落了座，口中道：“阿睿这么快就走了？”
今日过后，影七总觉得看不透这人，心中提起几分精神：“想必小王爷是有些倦了。”
贺衍没吭声，饶有兴致拿起瑛睿之前压在茶盏下的银票，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看了看。
“果真是瑛王府，一出手就是一千两。小婉姑娘现下得了阿睿垂青，想必这莺燕楼也快要留不住你。”
那银票她还没来得及看，听到数目亦是一惊，只面不改色道：“贺少爷说笑了，小王爷只是心血来潮上小婉这里转一圈罢了。”
没料贺衍点点头。
他的眼梢本就是上挑的模样，灯影下更显得深不见底：“我自是了解阿睿几分，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小婉姑娘如是不使些手段，当真难抓住他的心。”
以贺衍的立场，这话显得万分不合宜，她警惕地转转眸：“小婉一介风尘女子，怎敢高攀？”
贺衍似笑非笑嗤一声：“攀上瑛王府的高枝，姑娘再不用呆在这一亩三分地，更不要说对着尹秦那种俗人强颜欢笑了。”
苏小婉眸光闪了闪，似是在权衡着这话中的意思，没过片刻的功夫，她定定道：“贺少爷有话就明示小婉吧。”
贺衍轻轻一笑，伸出两指弹了弹手中的银票：“阿睿年少单纯，只要投其所好，让他为你神魂颠倒不是难事。”
苏小婉亦掩唇轻笑。“贺少爷在这其中，又唱的哪一出戏呢？”
话都说开，贺衍也不遮掩。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待小婉姑娘成了小王爷的红颜知己，也别忘了我就是了。”
苏小婉这才落座，斟满两支酒盏，端起一杯，悠悠饮尽。
“做这花魁总不是长久之计，既是贺少指了一条明路给我，小婉自会念着您的好。”
贺衍笑一下，闲闲拾起另一只酒盏，以杯底轻轻碰一碰桌面，抬袖一口饮尽：“小婉姑娘是个聪明的，这样事情都好办。”
将瓷盏放下，他拿起折扇起身，线条柔和的面上透着满意。
向着房门走几步，他又顿步折返，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叠在之前瑛睿留下的银票上面。
苏小婉定睛瞄一眼。
又是一千两。
她眼底闪一簇亮光出来，也不推辞，挥手就将两张银票都收入怀中，嗓音愈发得甜腻：“贺少爷好走。”
待贺衍开了门出去，她忍了忍又问：“可您为何会找上我？”
贺衍顿顿步子，并未回头，只含糊道：“枕边人嘛，知道的总能多些。”
房门再一次紧闭。
热闹了一晚上的房间，终是重归寂静。将那身繁重的华服自身上扯下来，影七唇角勾出狡黠的笑。
原来这人一下午的反常做派都是在试探，试探瑛睿，同时也试探她。
“还好你找上的是我。”
后来的几日，贺衍果真如他所言，时不时就拖着瑛睿来莺燕楼串一串。他处事谨慎，亦不心急，带着目的却不刻意。
来过的两回里，一回两人听上一曲就走了，话都没说几句。另一回更差强人意，茶水刚刚斟上，瑛王府就来了人，急急就将瑛睿唤了回去。
留下的贺衍依旧是闲情逸态，反倒安慰起她来，道是凡事讲究个循序渐进。
她带着疑虑问：“可是瑛王府近来出了什么事？”
眼波一转，贺衍不答反问：“小婉姑娘担心阿睿？”
听他这么问，影七面色坦然，耸耸肩道：“那是自然。如是瑛王府不复昔日荣光，小婉这一番折腾，不都做了无用功？”
贺衍似是对她的直率相当受用，给了句实话。
“可能是瑛轩的事。京中有传言，那位准驸马爷不想娶六公主，已是溜之大吉了。”
苏小婉倒抽一口气：“此话当真？”
贺衍反倒无谓地笑笑：“我亦是想知道。然而此事干系到他大哥，阿睿口风颇紧。”他眸中带着深意，“还要靠小婉姑娘探探这虚实了。”
影七顺势故作姿态，幽幽抱怨：“可我连小王爷的面都难得一见。”
贺衍扔下一句话。“总有机会。”
机会第二日就来了。
傍晚时分，西照的景致别样的美。影七将窗幔层层挽起，暖然的柔光蓦地将房间填满。
就在这一层如轻纱笼罩般的柔光中，脑海里的人忽而出现在面前，似梦又似幻。
怔愣上半晌，直到琥珀色的光转成浅绛，她才回神道：“小王爷……独自来的？”
瑛睿的神情被夕阳映的有些模糊，她只听他淡淡道：“小婉姑娘还想见别人？”
她慌忙将方才挽起的窗幔落下，一句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他走到她身边，悠然立于窗前，遥望着远处的红云，轻道：“由红转绀，由绀转暗，我一直以为，黄昏也只就是这么回事。”
这情景比之前还要再梦幻上几分，然只维持了一瞬，瑛睿转过脸来，扯出一个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上次不是说过，要弹琵琶给我听吗？”是平日里张扬自在的口气。
苏小婉又是一怔，素手不知所措地绞了绞，道一句稍等片刻，急惶惶就跑了出去。
过了片刻，她抱一架琵琶回来，左手按一按弦，右手再拨上一拨，找回了些感觉。
她略带歉意道：“小婉于人前弹琵琶，尚还是头一遭。若是奏的不好，小王爷切莫要怪罪就是了。”
话落，指拨弦鸣，一曲夕阳箫鼓应景响起。
瑛睿悠然落座，摇开折扇，琴音缭绕中慢悠悠来了一句。“只弹给我听过？”
苏小婉按弦的手顿了顿，微微颔首，又咬咬唇道：“小王爷可曾听过他人弹琵琶？”
瑛睿轻轻摇摇头，眸光望进她眼睛里。
“只你一人。”
夕阳落，由绀转暗，天地间灰黑一片，烛火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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