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看了看宫墙下的北蛮军,淡淡点头:“够了。”
那将领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绝命之意,壮着胆子抬眼一看,皇帝陛下晏然自若,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那双盯着城下战局的一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来。
也不知道是被这满皇城的烟火熏得,还是被将士们的鲜血浸染的。
忽然脚下的宫墙微震。
那将领猛然回神,大声吼道:“哪个王八蛋开的宫门!”他拎上刀就要下去手刃那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却被人拉了一把,他火气在头上,差点发作,回头一看拉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当下把脖子缩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想:完了,刚才好像情急之下御前爆了粗口......
宇文曜无视他脸上自导自演的红绿变化,指着宫墙之下率领禁军迎击的人问道:“那是谁?”
那将领心里还虚着,木讷地顺着宇文曜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瞬间把方才的那点懊恼抛诸脑后,一张国字脸差点被他自下巴掰成两节,难以置信地道:“那是彭老爷子!”
宇文曜皱眉:“彭老爷子?”
那将领心情沉重地点下头:“是大统领的父亲。”
宇文曜一怔,目光转到转眼就将那名义无反顾的老人淹没的混战人群中。
北蛮军以火炮扭转了兵力不足的局势,将大耀军杀成了势均力敌,如今眼看着宫墙就在眼前,更是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每个人都是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停息。
宇文曜活动了一下麻木毫无知觉的右手,苦笑了一下,用左手拔出佩剑,剑刃将烛天的火光映在他眉眼之间。
他远远朝城外眺望——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吗?
宫门再次狠狠震了一下。
有一部分北蛮军已经逼到了宫门前。
那将领提刀抱拳颔首:“陛下。”
他话未说完,就被截住。
宇文曜:“不必多说,将军只管放心前去,若是蛮人当真破门而入,朕便能杀几个算几个,到底不亏,总好过怯懦龟缩。”
那将领眼神一振:“微臣今日之前竟全然不知道陛下是如此豁达豪气之人,是微臣目光浅薄了。”
宇文曜略过他话语间无心的顶撞:“不急,活下去,有的是机会跟朕好好请罪。”
那将领会心一笑,提刀领着人走了。
一旁的孙甫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吓得一声不吭晕了过去,巍巍宫墙之上只剩下寥寥几个暗卫和禁军,无人再出声。
宇文曜负手而立,眼皮微垂着,浓密的长睫将眼底的失落和惊惶藏得滴水不漏。
忽然,他目光微动。
那滚滚的浓烟之中,好像有成片的荧火正在奔着暨阳城而来!
沉寂的心跳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此时如果有人看他,便会发现皇帝陛下处变不惊的脸上赫然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翘首以盼的神色。
“温丞相!是温丞相带着援军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声。
宇文曜无力垂在身侧藏在衣袖中的手抽动了一下。
千万人之外,温谨言一抬头便看到那人孑然立于宫墙之上。
这种距离下分明什么都看不清。
分明不可能看清。
可他冥冥之中却知道,那人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
一路的心急如焚在此时仿佛自体内炸开,烧得他神魂都要离体而去,他沉声低喝,策马直驱冲入战局。
多日来一直行踪未卜的温丞相带着十万南疆援军势犹飓风地卷过矢尽兵穷的北蛮残兵,在大耀宫墙即将被推倒的最后时刻力挽狂澜,给这场战役画上了真正的休止。
天边红霞微露,长夜总算过去了。
宇文曜已经完全脱力,被人架着手脚好不容易从宫墙上下来,也顾不上丢不丢人,挥手驱开还要扶着自己的人,毫无形象地就往一旁的花坛边上一坐,两只手肘支在腿上支撑,腰背躬成一道弧线,没有一处直得起来。
温谨言草草交代了情况,刚穿过宫门便看到花坛边坐着的人,疾步走了几步,又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缓下来,无声踱到那人面前站定,才轻声开口喊了一句:“陛下。”
弓背弯腰垂头全力演绎“无精打采”四个字的宇文曜闻言一颤。
下一刻,他整个人起身朝前一撞,直接省去了站直的步骤,闷声不响地将毫无准备的温谨言揽进怀里抱紧。
温谨言满腹的担忧和责备被这一抱抱得灰飞烟灭,僵成了手脚无处安放的人形木雕。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却让温谨言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感觉到怀中人肢体上明显的僵硬,刚从生死殊途的岔路口拐回来的宇文曜无端生出些委屈来,身边来来往往的嘈杂脚步声渐渐隐去,他把头深埋在温谨言的肩窝,瓮声唤道:“阿睿......”
暨阳城的战火还在扑救中,浓烟烈火将江南五月宜人的天气烘成了焦金流石的酷暑,温谨言本来已经热出一身汗,却依然鲜明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浑身一震,烫手似的将人从身上拉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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