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抿起了唇,鱼紫良此时彻底没入到他的肩中了,那情绪激烈的嘶吼终于消失不见。
“娘娘,时隔这么多年,奴婢又来叩您的殿门了。”鱼嗣诚漠声低叹,然后他抬起头,只剩一张冷漠的面孔,他缓缓挺起枪,指向了裴液,“乱臣贼子,还不伏诛!”
他挺枪一掠而上,水域中拉出一条沸白的水线。
身后是洛神宫,裴液撑墙抬起头来,有一半的身体是脱离掌控的感觉,而视野中是再次呼啸而来的鱼嗣诚。
杀了自己,然后进入这座宫殿,这确实是鱼嗣诚在做的事情……但很多条线在脑子里,令裴液一时理不清楚它们。
如果他是子梁,那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当年在明月宫下击溃他的人不是鱼嗣诚……那么是谁呢?那人手上为什么会有麒麟火……或者不是麒麟火……难道是皇帝吗?
真正击溃【汞华浮槎】的东西又是什么?在那一战前,鱼嗣诚显然是和郭侑站在一起的,为什么却在魏轻裾死后他性情大变,近乎颠倒了立场……
裴液抬臂抹去眼眶的血,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随便怎么样吧。
他得想办法宰了他。
虎啸一样的枪尖带着几吨重的水砸来,裴液举起断剑勉强一架,擦着墙面被抛飞了出去,摔撞中再次裂开了几根骨头。
鱼嗣诚朝着裴液步步走了过来。
他显然变得更加强大了,蛟鳞生长在皮肤上,而在将自己的来由过往全部裸露出来之后,那些臆想中的弱点也全部被抹去了,你再不能从这副身骨上看出什么隙漏。
裴液知道自己还能撑一会儿,没了【飘回风】,他还有【玉老】【杨花】【云寒】等等,只要剑还在手上,黑螭还在身边,他很难被人一招取了性命。
但他也确实开始朝着死亡的深渊滑落了,飞涌而入的洛神木桃拯救着他的身躯,但远远不够支撑他从这杆枪下喘出气来,一枪、两枪……总有剑碎掉的时候,也总有伤势积累到无法承受的时候。
黑螭在思考把他彻底带离这里的事情。
鱼嗣诚当务之急是进入洛神宫,他已经获得蛟躯了,裴液如果不拦阻他,一心离开,他多半不会死命追赶。
一往无前的剑总得有合适的鞘,如果黑螭开始拿过主导权,裴液不会反抗,但他也说了,他希望能多往后拖一拖……再多拖一拖。
他这时候在想面前这具二十三年前铸成的身骨,在想西庭心和诏图,甚至在想之前看过几遍的《幽幽地中仙》……第二剑已再次折戟了,他得再找一剑出来。
即便生命危在旦夕,他也不想就这样走掉……何况多半也走不掉呢。
他微微偏头,有血凝固的视野里,洛微忧又已经坐在他身旁了,刚刚她不知驱使了多少鱼群,几乎荡尽了草野上全部的洛神木桃,但还是没能奏效。这个行为不知对她有何影响,如今她好像变得浅淡了一些,声音也好像变得遥远。
“看来还是没打过啊。”她稍微有些沮丧,很缓慢地晃着小腿,“你还是快跑吧,别真的死在这里了。到时候我也搬不走你的尸体,就只能看着它躺在这里一点点肿胀、腐烂、飘散,最后变成一具骨头……那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叫‘洛很忧’了。”
“是么,但我有一个更不妙的猜想。”裴液勉强笑了一下,偏头看着她。
“什么?”
“如果他真的进入了洛神宫,你也许就不存在了。”
“……”
“我先死,过一刻钟你就死,谁也别笑话谁了。”
洛微忧怔了一会儿:“会这样吗?”
“我觉得会。”
“……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吧。”洛微忧托着腮,“我本来也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平日也不想会往何处而去,这几千个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无缘无故而来,该离去时而去,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觉得不好。裴液想。
一个人生老病死,和被人夺去生命是不一样的。他想起茫然栽倒的李蚕南,想起神情死寂的朦儿,也想起面前这道淡影拄坐崖上的样子。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还是没能找到第三剑该怎么出,啸烈的水汽汹涌而来,他挺剑迎上,下一霎剑刃失控般飘斜,然后整片崩飞,他手中终于只剩一个剑柄。伤重的身躯同时躲闪不及,腰腹被豁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然后裴液的身体再次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宫墙上的那扇门上。
这时候裴液意识到鱼嗣诚是一边走到这座门前,一边处决着他。如今他来到洛神宫前了,在三丈外立着,视线略过了门下踞坐的少年,看向了这座紧闭的门户。
“你没能找出他第三个致命点,得走了,裴液。”黑猫道,“他再往前一丈,我就没把握从他面前带走你了。”
那不是还有一丈吗,裴液想。
他其实也意识到自己拦阻不了鱼嗣诚了,此时、或者早在麒麟火失效的那一刻,能够离开就已经是太令人满足的结果,是他绝不肯认败地选择再出第二剑第三剑,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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