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浊苦笑道:“人生在世,纷纷攘攘……不过‘名利’二字……但愿雷老前辈此来……并非是为了扬名中原……”
只听万乐老人缓缓说道:“久闻中原有一位诸葛先生,曾填写一阕【西江月】,将鄙人同另外一十七位高手列于其间,并称为当世最强的高手。然则在鄙人眼中,却不以为然。好勇斗狠,非我本愿,此生所求,惟音律耳。是以这阕【西江月】上,鄙人真正在意的,只有江三公子和东海的冷宫主。”
江浊浪叹道:“可惜……如今的在下……早已沦为废人……就算雷老前辈能够胜过……亦或杀死一个将死之人……恐怕也搏不到什么名声……反倒会落个……恃强凌弱的说法……”
万乐老人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鄙人研习音律,穷尽一生,终至进无可进之境。蓦然回首,方知人生苦短,老之将至。思来想去,若想打破自身业障,于音律一道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仅凭鄙人自身,怕是无能为力。所以此番前来中原,便是寄期望于他山之石,于切磋印证中,攻破鄙人这块顽玉。”
听到这话,江浊浪微一凛然,随即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实不敢当……”
但软轿上的万乐老人已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说的太多了。
当下他左手抱定这把淡绿色的胡琴,右手弓弦在琴弦上缓缓划过,却无半点琴音响起
——反倒是这边何不平手里拿着的那面【破阵】,突然琴弦跳动,发出两声铿锵的音调。
江浊浪心知今日之事,已是避无可避,只得苦笑道:“既如此……在下只好勉力弹奏一曲……恭请雷老前辈指点……”
何不平也知趣,急忙将【破阵】送上。于是江浊浪便盘膝坐定,努力挺直腰身,怀抱琵琶试音。
要知道江浊浪的这面【破阵】,原本是有缠、老、中、子四根琴弦。之前在柳林铺设局击杀百毒神君时,已弹断了当中最细的一根【子弦】,此时便只剩下三根琴弦。
而此时江浊浪并不续上断弦,径直用左手按定剩下的三弦,右手五指弹、挑、分、抹、扫,顿时便有一阵舒缓的旋律响起,娓娓飘扬在众人所在的这间寺庙大殿里。
只听柔和的琵琶声中,江浊浪已轻声念道:
“看山如看画,
听水如听琴。
水流碧溪转,
山高白云深。
俯仰天地间,
万物本无心。
松风飒然来,
为我涤烦襟。”
他这曲琵琶自然不见丝毫内力,只是老老实实地弹奏出了一曲。其间的旋律高低、曲调起伏,全靠指尖技艺,不见丝毫异常之处。
凤鸣霄等人虽然不懂音律,但琴音与诗句交织传入耳中,心中皆已深明其意,不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只觉天地无限,山水无争,人浮于世,万般执念都于松风白云中洗涤干净,一扫而空,就连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微笑。
待到琵琶声渐行渐远,江浊浪指尖动作也随之停顿。对面软轿上的万乐老人微微颔首,赞道:“不求技艺于弦上之音,不求声情于口中之诗,会意达人,动情同心。难怪莱拉的胡琴技压西域诸国,最终却败于阁下之手,倒是她蚍蜉撼树了。”
说着,万乐老人竖起手中胡琴,将右手弓弦贴上琴弦,淡淡说道:“既然劣徒的胡琴败于阁下,鄙人今夜同样也以胡琴讨教。”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弓弦已在琴弦间来回游走,随即便有一首中正平和的曲调传出,其静好似沙海峭壁,一觉千载;其动却如斗转星移,一眼万年,仿佛孕育着一种混沌初开时,天地间难以言喻的神秘。
随后万乐老人一边拉琴,一边用他那醇厚而沉重的声音开口唱道:
“莫看银河疏星无岸,
云罩残月黯淡。
煎一壶苦茶把盏,
冷眼相看,
看人间几回聚散;
休叹孤城黄沙填满,
枯藤爬遍山岩。
温一坛浊酒举碗,
顾首长叹,
叹尘世几番悲欢。
……”
歌至此处,他的琴声已是一扬,如同大漠狂风忽起,苍穹云开雾散,口中歌声也随之拔高,唱道:
“……
今生付之一弦,
且放万事流水黄沙间。
歌尽君不见,
恍然到天边。
……”
激昂的胡琴声冲天而起,透出大殿,刺破黑夜。其中但听江浊浪的【破阵】也在铮铮作响,三根琴弦上旋律铿锵,分明是在为万乐老人手中的胡琴伴奏,令其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倒不是江浊浪有心奏响琵琶来为对方伴奏,而是在对方胡琴和歌声的带动之下,他这面有着【江湖十大神兵】之称的【破阵】,居然也为对方所控,兀自抖动的三根琴弦,竟反过来牵引着他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地奏响了伴奏之声!
江浊浪脸上神色大变,急忙凝神集念,指尖发力,奋力挣脱对方的牵引,用琵琶奏响一段截然不同的柔和曲调,在对方汹涌的胡琴声中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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