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骤起,吹动北冥离的紫袍猎猎作响。他金眸微眯,虽不言,周身魔气翻涌,惊得正巡逻视察的守卫齐齐跪伏在地。
“本尊养你五百年,不及一个陌生人数日温言?”他的声音很冷,不像是在和自己养了五百年的孩子说话,让思渊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对于这个父尊,五百年来,惧怕大于孺慕,但此刻,在父尊明显的不悦下,他还是小心开口:“姐姐她…很像我娘亲。”
北冥离骤然蹙眉,冷斥道:“住嘴!”
他似乎动了怒,周身魔气搅得风雪乍涌,檐角的琉璃风铃急促地响动,声音高昂极为刺耳:“别让本尊再听到这种话!”
“你给本尊记住了,不是什么东西都配与你娘相比!”
思渊的泪已经顺着白皙的脸滑到了下巴,他有些委屈,却依旧试图说出来:“我没骗人!她和父尊殿里那幅画像上的娘亲真的很像……”
“咔嚓”一声,北冥离手上青筋暴起,手中的玄金扇应声而碎,凹凸尖锐的裂缝刺入,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在白雪上绽开红梅。
“胡言乱语!”他猛地向前迈了一步,逼视面前蜷缩的思渊,紫袍翻卷间带起一阵寒风,“你娘早已...早已...”
话到嘴边,那个“死”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的夫人早已死在了大婚前三日,穿着大红的嫁衣死在了他怀里,至今尸体还用冰棺存着放在卧雪殿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那不久前才苏醒的瑶池仙子扯上干系?
北冥离金眸暗沉,见身思渊蜷缩成一团,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惧,望月殿里的阿嬷女侍们终于冲了出来,通通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求饶:“是奴的错,求尊上饶过小殿下!”
“都是奴的错,是奴疏忽才弄丢了小殿下,求尊上重罚于奴!”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思渊缩在阿嬷的怀里,小声地抽泣着,哭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北冥离忽地安静了下来,他抬眸看去,跪在地上的人都在磕着头,竭力控制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思渊眼里也是不加掩饰的畏惧。
他孤身立在雪地里,浑身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这魔宫,乃至这世上的人,都恨他、怕他、畏惧他、想杀他。
而唯一会怜爱他、心疼他的人早已躺在了冰棺里,连睁眼看一看他都做不到。
北冥离闭了闭眼,冷声道:“滚。”
“都给本尊滚下去!”
地上跪着的人都愣了几瞬,旋即反应过来,立马抱着思渊匆匆退下,跑回了身后的望月殿。
北冥离静立几瞬,旋即,他一步一步,独行远去。
他一步一步走入卧雪殿,整了整微乱的衣袍,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越走进去,他眸光越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卧雪殿的摆设没有丝毫变动,小几上依旧放着那人未曾看完的书,上面还折着几页,好像某天那人就会回来,继续边看边琢磨着嘟囔一定会在魔域种出花来。
卧雪殿里也悬挂着一副画像,画上女子身着胭脂雪兰绣菱锦裙,三千青丝披于身后,她立于碧绿的藤蔓秋千下,唇角含笑,眼若弯月,温软娇俏。
恰在这时,结界波动,有人扣门:“尊上,该换花了。”
年迈干练的女侍捧着新摘的夜昙走进来,轻车熟路地更换画像前的供花,又极快退了出去,没有多看过一眼别的。
只因着这画上人,喜欢花。所以五百年来,卧雪殿的画像前鲜花不断,烛火长明,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侍女们早已习惯魔尊大人这种偏执的仪式,甚至能精准预测每种花的花期。
画像面前刚刚还摆着盆极其新鲜的芍药花,开得粉波施展,极为漂亮,只有花瓣微微卷边,却已经被换了下去。
他缓步走向画像,指尖轻触画中人的眉眼。
她站在藤蔓秋千下,笑得极为好看。
其实她走时,那藤蔓秋千并没有搭好,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她便走了。
而她笑意盈盈站在秋千下的模样,不过是他的空想。
他清楚地记得季清鸢的容貌,每一处细节都刻在骨子里,所以画的极其生动逼真,几乎要掩盖住残忍的事实。
北冥离泄了力般,靠在画下,高大的身影微躬着,半晌才发出极轻的声音。
“娘子。”
他似乎有些哽咽:“…五百年了,为何我还是补不齐你的魂魄?”
她走了,无人怜他离字不好,无人再唤他一声阿合。
她不肯回来,是没有原谅他,不肯见他吗?
他不奢求她的原谅,毕竟是他该死,他趁人之危,趁着她失忆贪恋她的好,骗了她,夺了她的命。
每时每刻,他都在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只要活着,呼吸的每一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现在的命,都是用另一个人的命换来的。
用他挚爱之人的性命。
他恨透了自己,也悔不当初,为什么当初要做出那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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