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半躺在床上，刘明才拿着小勺子一勺勺的喂药。
“你可真是他的一条好狗。”
李三月冷冷的说，桃花眼凌厉肃杀。头发散在身后，衬着单薄的身躯，布满茧子削瘦的十指搭在酱色被子上，有种病态又高冷不可攀折的美。
刘明才极少言语，他更像是诸葛羡和派来的一个工具人，只管行事，不带感情。主子要他看着这个人，保护这个人，他就看着，护着，倘若有一天主子需要他杀了李三月，他也会毫不犹豫亮出尖刀。
李三月病了三天，病好后才知道皇宫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沈采女做了一道家乡忆苦菜，引得了庆阳帝龙颜大悦，被封为正七品常在。
二是冷宫里的那个薛常在，死了。
一升一死，一喜一悲，庆祝着的，热闹着的，孤寂的，草草入葬的。
变幻无常。
李三月大约知道薛常在应该是诸葛羡和的亲生母亲。薛常在头七那天，李三月叠了一堆金元宝，躲在宫墙柳下，烧给了那个可怜的疯女人。不为魏玉衡，不为诸葛羡和，只是单单祭奠那样一个生命曾经存在过。
再去送饭时，明妃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很多，往日即使身处冷宫，她的头发必一丝不苟盘在脑后，插着朝阳五凤含珠钗，戴着金镶东珠耳环，拿着一卷书，或是一个人下围棋解闷，一派富贵闲适人家模样。
如今，她的装扮还是那样，只是眉眼多了悲凉，头发露出几根银丝。
“明妃，纯美人，用膳了。”李三月将饭菜布置在石桌上。往日三副碗筷，如今只需两副就足够。
“多日不见，怎么好像死的是你娘一样，一副病态。”明妃出言讥诮。
“姐姐！”纯美人在明妃话落时即意识到不妥，出声制止。
“个人的命数自有缘法，跟李公公无关！”
“呵，你倒是护着他。”明妃说。
“我只是就事论事。如今不是您作为四妃之首的日子了，这里也不是您的曜华宫，这是他诸葛羲恒的朝代！”纯美人的话也算是大逆不道，但眼下冷宫就他们三人，也不在乎什么犯上不犯上之说。
“逼我做什么？”李三月淤积于心的怒气一朝迸发，他将空食盒重重放在石桌上。
“我只是一个低微的下房杂役太监！你们和先帝的恩怨，就连薛常在受过的委屈和死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无权无势，不在其位，没有背景，有怒火大可以对着那些人去撒，柿子挑软的捏，也不是您这样的捏法，一顶顶帽子扣过来！全部都是在排挤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李三月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清脆的声音，振聋发聩。
场面冷了下来，明妃也被一向看似温吞老好人的李三月吓到，纯美人更是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李公公，冷宫终日只有你同我们来往，女人嘛，也就话多了点，见谅。”纯美人打个圆场，她不想同这样一个善良的小太监闹僵。
明妃向来牙尖嘴利，但是心底不坏。否则一切都看得分明的纯美人也不会同她交好。
两人能被打入冷宫，那又是其他恩怨故事了。
“认识的人死亡，总归是让人伤怀。”李三月半晌来了一句。
他对于女性，总是怀有善意。大约因为他曾成为过女性，或是遇到过很多帮助他，爱护他的女性亲人，无论是哪个时代，对于女人的束缚和偏见都更多，力所能及之下，他总会谦让照顾一点女性。
他知道明妃在发泄，他又何尝不是？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薛常在的死真的是自杀吗？偏偏发生在她与诸葛羡和相认之后。一切的争斗，都离不开背后的利益。
李三月双手浸入冬日冰冷的井水里，洗着大厨房要的菜。
十根手指，八根长了冻疮。天冷的时候麻木没有知觉，天热了，又瘙痒难耐。肿成了胡萝卜一般。
马昌东给厨房押送采买回来的新鲜蔬菜，指挥着小太监怎么搬，怎么放。 交接好后一转身，看到了蹲在水井边弯着腰洗菜的李三月，有些不忍的踱步过去。
“三月，你说你，何必把自己作贱到这一步。”马昌东虽然不知道李三月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五皇子，但整个杂役房的人都知道，五皇子交代过，不让他闲着，但又说明不能把人折磨的过份。其中的度怎么把握，可苦了一群管事太监。
“去跟五皇子磕头认错，服软，甚至一步登天，调往他宫里去，不是好事吗？多少人磕破头都想跟五皇子搭上机会，你倒好，倔驴一样。”
马昌东蹲在洗菜盆旁边，压低声音跟李三月耳语。
“五皇子是主子，他要怎样自然要遵从。但我没有错，昌东。”李三月抿着唇，只管洗菜。
“听说，陛下有立储的打算，五皇子……”马昌东四周查看无人注意，伸着手比了个大拇指向上的动作。
“眼下关键时期，多少人盯着他。你要小心。”
李三月把洗干净的一篮子菘菜端回大厨房，交给做菜师傅。又搬动一筐子土豆回到井水边，打水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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