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聿的这句话也正说中了裴淮、裴治兄弟俩心中的忧虑。
“锦之，你……你不会是真的在打这个主意吧？”裴淮讷讷问道，满头大汗。
兄弟俩的脸简直快垮下去了，下意识地去看裴老太爷的那辆马车，却见那垂落的窗帘纹丝不动，根本看不到裴敬衍的身影。
这反常的一幕令兄弟俩心里咯噔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
老爷子一向看重裴锦之，看到裴锦之从昏迷中苏醒，不该这般平静才对。
莫非……老爷子早就知道裴锦之苏醒的事？！
答案呼之欲出。
对上裴淮惊疑不定的眼眸，裴锦之平静地颔首，眼底暗流交错，缓声道：“既然孙晋鹏这么想见我，那我就会一会他便是。”
他微微一笑，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周围的气场似乎都不一样了，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气质。
又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危险。
裴淮像是胸口被打了一记闷拳似的，喉头泛起一股浓重的咸腥味，不住摇头，喃喃道：“疯了疯了……”
裴锦之现在不过一个无官无品的庶民，手下几个残兵，竟然想对上堂堂雍州卫都指挥使。
这不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吗？！
裴淮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二房的马车里传来裴如彤不安的惊呼声：“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爹爹，祖母晕过去了！”
一听裴老太太晕厥过去了，裴淮、裴治兄弟俩也顾不上裴锦之了，赶紧上了马车去查看老太太的状况。
看着这一地鸡毛，裴锦之连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神色温和惬意地摩挲着手中一个青瓷茶杯。
气度沉凝，顾盼间有种从容的睥睨风姿，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无懈可击。
哼，他就知道裴金枝这厮心眼太多了！楚时聿暗自轻哼，撇撇嘴，连忙去看驴车里的楚蓁，想让妹妹亲眼看清楚了，裴锦之就是这么个奸猾如狐的混账东西，妹妹可千万别被这厮在外的虚名给骗了。
却不想，楚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裴锦之这边。
少了孙浩宇的这块挡路石，她和虞晚晚一前一后地下了驴车。
两个小姑娘目光灼灼地对着在场的二十几匹马指指点点。
“这匹白马怎么样？”
“华而不实。”
“还是这匹黑马吧，高大健壮，四肢强健，一看就拉车的好手。”
“叔父，您怎么看？”
两个姑娘又招呼虞似帮着参谋，打算把驴车改装成马车。
大部分人也注意到了她们在做什么，也有些心痒痒，想起了上回从流匪手中薅的那四匹马。
上回只有四匹马，根本就不够分，可现在这里足足有二十几匹马，而且匹匹都是上等的军马。
要是拿去马市卖了，每一匹怕也值好几百两银子吧？
方老四一把拉着方老大、方老二已经开始对着马群挑挑拣拣，好像在逛菜市场似的。
连瘦衙差也忍不住跟着蠢蠢欲动，小声对着李班头说：“老大，不如咱们也……”以他们和楚小娘子的交情，弄一两匹马肯定轻而易举。
真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李班头额角乱跳，心中一阵无语。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兄弟这么缺心眼呢！
这还是一两匹马的事吗？
裴锦之当着他们这么多的人面杀了雍州卫的人，又绑了孙晋鹏的侄子，自己虽不知道孙、裴两家到底有何恩怨，却也能猜到必然不简单。
甚至于不死不休。
裴锦之如此胆大包天，肆无忌惮，他又会怎么对付他们，会不会杀他们灭口，然后带着裴家人远走高飞呢？
在场的很多人心头也有着同样的恐惧，只是无法斥诸于口。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周围的气氛有种水火不容的诡异感。
就在这时，那长眉细目的黑衣青年走到了李班头跟前，语气平平地说道：“李班头，公子请你过去一叙。”
他伸手作请状。
李班头能说不吗？
他敢吗？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裴锦之的那辆马车边，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赔笑道：“裴少将军。”
“我现在不过一介庶民，李班头不必这般客气。”裴锦之温声道，目光深邃平静，话中的内容却又格外犀利，“也不必怕我。”
“我这双手，还不曾杀过任何一个不该杀的人。”
“李班头可信得过在下？”
语外之音等于在说，孙家人该死，又在告诉他们，他不会杀人灭口。
很显然，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李班头听的，也同时是有意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此话若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恐怕令人难以信服，毕竟旁边这些死不瞑目的雍州卫将士还尸骨未寒呢。
可由裴锦之道来，却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名震天下的裴少将军从来一言九鼎，即便是对西凉百姓也是如此，不曾滥杀无辜。
李班头绷紧的肩膀瞬间松快了不少，忙不迭道：“信得过信得过。”
“言出必行，行之必果，诺不轻许，许之必守。”
“裴……公子的话，我自是信得过的。”
裴家人以外的各家人也是如蒙大赦，悬了半天的心归了位，于是乎，愈来愈多的目光开始不安分地往那些军马上瞟。
裴锦之浅浅一笑。
阳光渐渐地劈开了天际的乌云，余晖脉脉地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衬得他眉目如画，乌黑长睫下，眼底却如千里冰河般幽冷。
“言出必行，行之必果，诺不轻许，许之必守”这十六个字，是父亲常用以教导他们兄弟的家训。
父亲与长兄此生便是以此为人生的箴言，至死如一。
父兄心系天下，深知战乱之苦，百姓之痛，他们镇守边关几十载，就是为了守住这片大好山河，寸土不让。
父兄此生无愧于天子，无愧于麾下将士，更无愧于西北百姓。
可他们戎马半生、浴血沙场换来的结果，却是埋骨他乡，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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