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正中门楼处的两座阙亭内,设有两钟,钟声敲响,惊起一行飞鸟,申时到了。
驻守在宫门处的禁军轮值换了一批,只见那位意气风发的杜小哥儿背手与一女子和一男子说着什么。
虽是背对着,他们也瞧得出杜小哥儿的如释重负和稍纵即逝的苦寂。
于佩兰而言弥足珍贵的重逢不同,杜衡这些年无值时总会时不时地驱马携酒扰云亦初清幽,自他来时,那山野里的雉鹌鷃獐全然吓得四处逃窜保命。
偶有一次,他轻装入青纱帐,挽弓射猎,打了好些个野鸡野兔,还不是看他这位至交好友过得实在清贫,素日只食些野菜菽乳,清粥小菜哪有油星。
终日老定得似个和尚,超然物外清心寡欲的,生怕他看破红尘铰了头发入空门,那佩兰妹妹岂不亏大了。
是以,他学了一门好厨艺,将那些个荤腥肉食做得芳香四溢,勾着他对美味的馋欲,牢牢地拿捏住了他的嗔痴。
云亦初这小子倒好,滴水不漏地榨干了这些个活物,本是盘中餐,奈何他黑心肝地将雉兔关在荆条做旧的藩篱内,宛同夫子的教具,考问学子笼内雉兔各有几只。
他这人!
这样也好,在无欲无求,古井不波的眸子里添上细碎的欢愉,才像个活人。
苦尽甘来,往后,都是好日子。
杜衡握拳收着劲儿捶在云亦初胸口,拿腔作调的:“如何?多年不曾踏入京都府了,这一路来可觉这京城焕然一貌,恍若隔世?”
云亦初被他这武夫一捶,身躯不由一震,他抬起胳膊揽住杜衡,轻轻打了下去,手腕垂悬着,仍是无力。
他云淡风轻地,眼里再无阴霾:“一路走来,变化不小,市井的铺子变多了,路上的行人步履轻快,不似当年匆匆,望眼所见,是安居乐业之景。”
士农工商,无需比论,他所教授的学子里,后有选择经商营铺的,其中一名便在朱雀大街置办了一间书肆,他路经时,匆匆一望,里头皆是沉迷的读书人。
他的谈论里,有着对山河无恙的餍足,还有对当政之人稍有掩饰的钦羡。
同处多年,杜衡懂这其中的暗意,经此一事,他对帝王也颇有好感官,本是因佩兰入宫门,往后,他不这般想了。
成为一名禁军,是上天的引领,禁卫营,是他的归宿。
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他尚未休沐,不可多留,只提起手中备下的一壶翁头春,自然地挂在了云亦初的胳膊上,动作熟稔仿佛常这般:
“小爷亲自酿了一坛春酎,就等着今日拨得云开,就是不知味如何。”他馋得咂吧咂吧嘴,想来凭他的手艺定是桂酒椒浆!
“不过,世间只此一坛,你可要好好拿着,待我休沐去书院时,我们三人开坛喝酒,围炉烤肉,好不痛快!”
佩兰侯在云亦初身侧,久别再见意中人,还有些放不开手脚,见杜衡哥将那重重的酒坛均挂在初哥哥的臂膀上,她不依了,赶忙将酒坛取下来,置在地上。
说话间耗了好一会儿,空拎着这坛子,多累啊,走时再搬起不好吗?
她面含嗔意,又带上了不舍:“杜衡哥,日后,我不在宫里,那红掌若再出问题,你就只能来宫外寻我了。”
“幸而皇后娘娘体贴,命人将我这几年攒的银钱尽数还给我,还多给了好多银两助我开花铺,铺子开张时,你定要来捧场。”
娘娘说的话她都往心里放了,她不想同阿母一样庸于后宅,做个只在意夫君子嗣的妇人,附庸于旁人终不可得。
她要做就做个行走于市侩的商贾,有银钱傍身总好过向夫君讨要,她也想知道以浮萍之身会游到何处,所见是水洼还是汪洋。
且,以初哥哥的为人,当是不在意她抛头露面的。
杜衡听着饶有兴味,想起那日于长宁宫对峙时,困窘之余,皇后言语间皆是偏袒他与兰儿,甚是宅心仁厚。
他好整以暇地说道:“那我便等着你开张的请帖,若有市井泼皮碍事,我便穿着这一身的寒光甲胄,手持长刀,为你助阵。”
说着,杜衡“唰——”一下将刀柄拔出长鞘,待露出幽冽的冷光后,猛地甩回,好一副凶猛阎罗样。
云亦初看着这世间最重要的二人,一左一右,伴在身侧,谈笑风生,只觉往后余生,有盼,有望,足矣。
他温润的嗓音插入了二人的话语,如鸣钟长传,神圣稳重:“我身无多少金银,帮不了施姑娘太多忙,只略懂些事关租赁店铺的牙贴手续,可帮一二。”
佩兰原是想着听娘娘的好意,有事去寻檀将军府的二小姐或是唐家郡主的,既初哥哥说了,她便不去麻烦贵女们了。
“好。”
聚散终有时,何况只是小散,鸡零狗碎的日子还在后头,三人暂且在这拜别。
佩兰背起包袱,率先拎起酒坛子进了车厢,车厢洁净无尘,暗有时浓时淡的兰花香,天下第一香,这香气过于隐晦了。
杜衡贴心地将车帘垂下,依依惜别,嘴里的话打了几圈旋,终是对着云亦初道了出来:“兰儿,我便托付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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