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雨丝在皇城街巷织就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雨滴落在枯败的枝头，却只能顺着光秃秃的枝桠缓缓滑落，滴入泥中，无依无靠。
裴元修的话始终在孙少卿的脑中盘旋，他回想起袖娘刚嫁入孙府时，二人郎情妾意好不惬意，所以在之后的每一件事，他都有意偏袒。
如今，他却不知是不是当初的情谊蒙蔽了自己。
“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么？”孙芊儿抬手将纤细的胳膊搭在孙少卿的腰间，柔声安慰，“若是睡不着，可以与妾说说，妾可以帮您分担分担。”
孙少卿感受着耳边温热的气息，抬手反握住孙芊儿的柔胰，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袖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音未落，孙芊儿的身子略有些僵硬，她怔愣了半刻，缓缓开口：“夫人自是威仪持重的，您为何要这样问？”
“我与她夫妻几载，直到今日，我才发觉，好像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孙少卿抬首望着房檐，眸中透露出些许的迷茫。
“虽李大人辞官，可夫人终究还是丞相的亲外孙，此等身份又何须您忧心。”孙芊儿抬手抚上了孙少卿微皱的额间，来回摩挲，声音柔得不像话。
感受着身旁人的关心，孙少卿胸口却泛起阵阵酸疼，他将自己的大手覆在孙芊儿细腻的手上，长叹了口气：“无论她做过什么，我却总记得那个未出世的孩儿，终究是我亏欠了她。”
闻听此言，孙芊儿的心跳微不可见的加快了许多，嗓音也极尽真挚与悲凉：“妾……妾没有害过嫡子。”
“我知道，我都明白。”孙少卿翻过身来，将孙芊儿紧紧箍进自己的怀里，言语里皆是怜惜，“你从来都是那么善良柔弱，怎么可能生出害人之心，那日之事也只是意外，只是袖娘接受不了孩子离世才会深陷其中，你断不要自责。”
“妾虽无意伤害嫡子，可终究嫡子因妾而亡，妾却也将自己的孩子赔给了夫人。”孙芊儿靠在孙少卿的怀中，感受着他强劲的心跳，半是担忧地呢喃出声，“可如今孩子满月在即，夫人现下的状况还能抚养孩子么？”
“你也知道了？”闻言，孙少卿疑惑。
“夫人从前早已与老夫人学习管家事宜，府中仆从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眼见夫人失势，早就有人来妾这留香院表过衷心了。”孙芊儿嗤笑，语气里皆是鄙夷的意味。
袖娘疯魔的事，孙德明夫妇尚且不知，可这消息却早就传遍了丞相府，许是不久之后，整个皇城也会传得沸沸扬扬。
“她如今这模样……我会和祖父商议，在袖娘病好之前，孩子暂且留在留香院，想来祖父也会同意的。”孙少卿微微阂眼，只觉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虽是如此说，可袖娘的命也不是他能留就能留下来的。
“夫人的疯病也是偶然。”见孙少卿如此说，孙芊儿的声音都些活泼起来，她环着孙少卿的手紧了紧，似是想起来什么，补充道，“那日翡翠奉命去雅韵轩领月银还好好的，夫人还与芝兰有说有笑，谁成想第二日就疯了，真是造化弄人。”
“你说她突然就病了？”孙芊儿不经意间的提及，终是让孙少卿回想起裴元修说的话，他也说袖娘疯得凑巧。
又回想起当他询问芝兰袖娘的病因，芝兰心疼不已的模样。
此刻，孙少卿的脑中陡然钻进了无数条想法，折磨得他头脑发胀。
【摄政王府。】
“寒夜，盯着孙少卿，适时的时候也帮他一把。”裴元修望着窗外随风而落的枯叶，沉声嘱咐。
“主子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李袖娘是装的。”今日眼见孙少卿开口为李袖娘求情，寒夜早就忍不住嗜血的冲动，若不是裴元修再三嘱托，孙少卿绝不会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寒夜跟在裴元修身边日子已不短，从前他也是很钦佩孙少卿的。在明知裴元修与孙德明不对付的时候，他还敢投身在摄政王门下，这等气魄自是比皇城中许多人都要好得多。
可昨日他的一番话，却是一直在强调身份高低，显然从未将小桃的性命放在眼里。那么，貌似慈悲的孙少卿又与草菅人命的李袖娘有什么区别。
“告诉他又怎么比得上他亲自发现来的痛快。”裴元修收回望向窗外的眸子，目光落在了寒夜的面上，慢条斯理地开口，“人在遇到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上都是会自我欺骗的，若是他亲眼看到却是另当别论。孙少卿优柔寡断，若不给他重重一击，他又怎会幡然醒悟？到那时，二人之间最后的情谊也会消失殆尽，这不比杀了李袖娘还叫她难受？”
“可……”闻听此言，寒夜还是觉得不甚痛快，他只觉得可惜，自己不能亲手手刃了李袖娘，为小桃报仇，“李姑娘那边若是知道，不会怨恨主子么？”
“她？”裴元修端起茶盏的手一怔，思起元娘那日对他的冷漠，心中不由得生起怒火，“她是谁，她只不过是摄政王府的一个奴隶而已，她如何能左右本王的决定？”
【哐当！】“李姑娘！李姑娘！”
话音刚落，碗碟碎裂的声音便炸响在寒风萧瑟的院外。
“主子，是李姑娘。”寒夜亦是面露难色。
裴元修心下一沉，眸中的神色不明，半晌，沉声道：“随她去吧。”
【文桃院。】
“咳咳咳咳！”元娘跌跌撞撞地回了文桃院，一路的冷风呼啸着钻进了她的肺里，撑得她剧烈咳嗽。
小桃离世后，裴元修便派了一个活泼的小丫鬟——石榴，伺候她。
可元娘却从未要求过她做任何事，自醒来后便事事亲力亲为，好似这文桃院只有她一人。
可唯一不变的便是每日送进文桃院的汤药，又是尽数都被元娘悄悄喂了院中的桃树。
今日也是她恰巧听石榴在她耳边念叨，说是孙少卿进了摄政王府。
元娘当下便想到，孙少卿定是为了李袖娘而来，所以特意等到日头西沉，想来问问裴元修究竟是什么想法。
可没成想，却是听到了让她不知所措的声音。
虽早就明白裴元修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可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在元娘本就破碎的心上狠狠碾了一脚，所以元娘一时慌乱，竟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文桃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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