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向17:30,夕阳正以30°入射角穿透窗玻璃。九月在文档评论区悬停许久,最终敲下:“建议补充坡印亭矢量在工程实践中的应用案例,毕竟——”她顿了顿,删掉后半句“毕竟新闻稿里不能只说能量流动像马尔克斯的叙事轨迹”,转而打上:“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电脑提示下机时间到了。九月关闭电脑,金属外壳残留的余温让她想起那个冷天打翻的保温杯。
(三)
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了第十七个墨点。九月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深蓝水痕,忽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小前擦黑板扬起的粉笔灰也是这样,在夕阳里飘成朦胧的银河。
那时,他们总在晚自习前相约“秘密基地”。他的指尖有淡淡的蓝黑墨水,和此刻信纸上晕染的痕迹如出一辙。
“其实叶绿体提取实验......”九月的笔尖悬在“其实”两个字上方,走廊旁忽然传来嬉闹声。两个女生抱着作业本,跑过三楼东边那间时而闲置的办公室,飘来的只言片语里夹杂着"秘密基地"和"值日表"。她下意识把信纸折成纸飞机,机翼却因为洇墨太重歪向一边。
流言是开学后的第五个周三开始蔓延的。那天值日生名单写在黑板上,她和林前的名字被粉笔圈成心形。起先只是课间操时有人对着他们咳嗽,后来英语课代表发作业时故意把两人的本子叠在一起。直到昨天课间,后排男生用圆规在课桌上刻出"LX?JY"的划痕,班主任用板擦敲讲台的声音都没能盖住全班的哄笑。
最刺耳的是林薇的笑声。九月记得那个穿着白上衣,看着文质彬彬的女生许琳,上周三傍晚抱着练习册出现在历史办公室门口。当时小前正指着远处榕树垂下来的“丝线”说:“你看那些像不像宇宙射线?”九月刚笑出声,就听见她敲击栏杆的金属撞击声。
此刻,物理竞赛报名表在书包夹层里沙沙作响。半小时前,她分明看见小前拿着同样的表格从办公室出来,却在楼梯转角假装系鞋带。少年薄荷绿的鞋带在暮色里翻飞成蝶,她数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直到保温杯磕碰金属栏杆的声响彻底消失在二楼拐角。
开水房前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九月盯着保温壶口蒸腾的热气,想起三天前的晨读课。小前搬着作业本从后门进来时,突然起身,发尾扫过少年泛红的耳尖。那本《天体物理简史》“啪”地掉在地上,书页间飘出张墨迹未干的信笺——是和她笔迹相似的簪花小楷。
“小心!”
保温壶突然倾斜的瞬间,九月本能地后退半步。滚烫的水珠溅在林前的手背上,他握壶柄的指节泛白,却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沾了粉笔灰的球鞋。水蒸气在两人之间织成雾帘,她看见少年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上周自己切洋葱熏出的眼泪。
九月闻到了玉兰花的浓郁香味,她把第十七个墨点涂改成蒲公英的形状时,听见教室里传来了班主任的呵斥声。几个男生正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夸张的爱心,值日表上"林前"两个字被反复描粗,边缘晕开的粉笔灰像朵将要谢谢的玉兰花。
物理课代表抱着竞赛资料从走廊跑过,九月突然站起身。书包里的报名表被攥出褶皱,她望着玻璃上倒映的玉兰树影,终于在第一个人走进教室前,把信纸叠成四折塞进词典夹层。
窗外起风了。第十八个墨点在"其实"后面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天化学实验课上,小前失手打翻的亚甲基蓝染色剂。
(四)
蝉鸣渐弱的午后,九月在房间里木箱堆里翻找旧课本。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边缘,生锈的锁扣在尘埃里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原来是那个自己珍藏的小铁盒。
盒盖内侧还粘着两朵干枯的玉兰花,是九月从“秘密基地”旁的老玉兰树上掉落的。贺卡封面雪人的胡萝卜鼻头歪向左边,就像小前画画时总爱把画板斜放的习惯。掀开卡片的瞬间,《发如雪》的旋律裹着松木香飘出来,九月仿佛又看见两人做值日生擦黑板,粉笔灰簌簌下落飘落到自己的头发上。
“九月同学,今年也要做彼此的太阳啊!”钢笔字在信笺上洇出毛茸茸的光晕。当时,九月笑他字迹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偷偷把卡片夹在《小王子》精装本里,睡前总要摸一摸烫金的星星贴纸。
千千静听突然跳到《不能说的秘密》的前奏。九月摸出书包里最底层的牛皮纸信封,小前用三种蓝色水彩画的秘密基地在电脑桌前泛着微光。
钢笔尖悬在信纸背面迟迟落不下。该画栏杆了,那个被晒得发烫的午后,小前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九月至今记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比日食时的月影更深邃。
墨水滴在纸面绽开黑色涟漪时,九月才惊觉视线早已模糊。慌忙抓起橡皮要擦,泪水却重重砸在刚画好的小太阳上。蓝黑墨水顺着泪痕蜿蜒,吞噬掉最后一笔金黄色的光晕,在纸面蚀出完美的圆形阴影。画纸上的"日全食"边缘泛起奇异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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