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白影在月光里又挪了两步。
我盯着它发梢的银白,突然觉得那弧度有些眼熟——像极了刘老汉常戴的旧毡帽被夜风吹歪时,后脑勺翘起的几缕白发。
"刘、刘大爷?"小林最先颤着声喊出来。
她额角的血已经凝成暗褐的痂,此时正扒着王警官的胳膊往前探,"是您吗?"
白影的动作顿住了。
它抬起手,月光漫过指节处的老年斑——那是刘老汉独有的,去年帮我修篱笆时被刺扎出的疤,至今还带着块淡紫的淤印。
"是我。"沙哑的嗓音裹着夜露的凉,刘老汉掀开披在身上的月白衫子,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灰布裤,"让你们受惊了。"他低头理了理衫角,布面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方才在地道口听见动静,怕你们遇上脏东西,就找了件旧衣裳裹着过来......"
王警官的警棍慢慢垂下去,李大山的短刀也收进鞘里,刀环上的红绳晃了晃。
张老师的朱砂串停在腕间,她眯起眼盯着刘老汉脖颈——那里挂着枚半旧的银锁,和赵阿姨脖子上那枚碰在一起时,"当啷"撞出声清响。
"您、您脖子上的......"赵阿姨突然站起来,蓝布衫下摆扫过石凳上的野蒿,"和我阿婆传给我的是一对?"
刘老汉摸了摸银锁,指腹蹭过锁面上的"长命"二字:"这是林婉儿出嫁前,我们俩在镇上手作铺打的。"他抬头时,月光落进眼尾的皱纹里,"那年我十六,她十五,说好等我考上学堂就来娶她。"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怀里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而是温温的,像块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后来兵荒马乱,我跟着先生去了南边。"刘老汉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等我再回来,只听说她被家里逼婚,嫁去了后山的陈家。"他转身看向老槐树,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斑,"那天夜里,我翻墙进了这宅子,在地道口看见她......"他喉结动了动,"她手里攥着半块陶片,上面抄着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张老师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县志里说林婉儿投井前烧了所有诗稿,原来都封在瓦罐里埋进地道了!"
"她是怕那些词被陈家的人撕了。"刘老汉从裤兜里摸出块帕子,展开来是半枚青玉佩,"这是我走前送她的定情物,她掰成两半,自己留半块,说等我回来拼......"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没嫁进陈家。
那夜她翻地道跑后山,被追上来的人......"
"所以您一直守着?"我摸出怀里的玉佩,两半青玉在月光下对在一起,缺口严丝合缝,"她附在这半块玉上,是想等您来?"
刘老汉的手悬在玉佩上方,抖得厉害。
他点了点头:"这些年我装成痴傻的老头,守着老宅,守着地道,就等这半块玉现世......"他突然跪下来,老树皮似的手抚过玉佩,"婉儿啊,我来晚了。"
风从后山吹过来,卷着野菊的香。
老槐树上的枯叶"簌簌"落了几片,其中一片正好飘在玉佩上,像谁轻轻盖了层薄被。
赵阿姨突然哭出了声。
她蹲下来捡起自己的银锁,和刘老汉的碰在一起:"我阿婆说,林婉儿走那晚,有个穿青衫的后生在井边哭了整夜......原来就是您啊!"
王警官掏出手机照了照时间,又抬头看天:"再过半小时就是子时,按民俗说这时候......"
"我知道。"刘老汉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三柱香,"当年她教我在井边插香,说这样魂魄能顺着香气走。"他转向我,眼里泛着水光,"小涵,能把玉佩借我用用吗?"
我把玉佩放进他掌心。青玉贴着他的老茧,像终于找到了归处。
我们跟着刘老汉走到井边。
他点燃香插在井沿,又把两半玉佩叠在一起放在香前。
月光落进井里,水面浮着细碎的星光,像撒了把银豆子。
"婉儿,我来接你了。"刘老汉的声音里带着颤,"这些年我学了本事,能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了。"
井里突然泛起涟漪。
一圈圈水纹荡开,水面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月白衫子,垂着麻花辫,腕间的血檀串泛着暗光。
小林抓着我的手直抖,王警官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李大山的短刀"当啷"磕在井沿。
只有张老师扶着眼镜,轻声说:"是林婉儿的魂体,阳间留太久,快散了。"
水面的影子慢慢升起来,像片被风吹起的云。
它飘到刘老汉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刘老汉的眼泪"吧嗒"掉在地上,湿了一片土。
"该走了。"刘老汉捧起玉佩,"我在那边等你。"
影子点了点头。
它最后看了眼我们,又看了眼老槐树,然后慢慢融进月光里。
井里的水重新平静下来,只余三柱香飘着细烟,像三根连向天际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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