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抱在怀里,他的下巴蹭过我额头时,胡茬扎得我鼻子发酸。
妈妈的手还搭在我后颈,掌心汗津津的,像块温温的小膏药。
刚才那声巨响震得我耳朵还在嗡嗡响,连呼吸都带着股焦糊味——像是烧糊的艾草混着铜锈,钻进鼻腔里直犯恶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震得我耳膜轻颤。
他低头时,额角的灰簌簌落进我衣领,痒痒的。
我抬眼去看他,他眼角沾着半片草屑,眼睛却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突然擦亮的火柴头。
石头上的佛店女人慢慢直起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
她原本瘫软的脊背绷成了根细竹竿,手指抠着石缝里的青苔,指节白得透明:"我...我感觉到了..."她喉结动了动,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在下巴上聚成颗浑浊的水珠,"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力量...正在往地底下钻。"她突然抬头,眼白上爬满血丝,"可它没走干净!
就像泡在水里的墨,散了,但还在。"
妈妈的手在我后颈收紧,指甲尖隔着薄毯子戳得我生疼。
她俯身在爸爸耳边,声音轻得像片被风吹碎的纸:"刚才那道光...是不是把它打散了?"
陈老蹲在旁边,正把最后几味药往红布包里收。
他那副铜框眼镜蒙着层灰,抬眼时镜片反着月光,看不出表情:"打散的是怨气。"他捏着药包绳子的手青筋凸起,"可根还在——"他突然用下巴点了点那口敞着的青铜棺,棺盖歪在旁边,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布,"那东西在底下埋了近百年,哪能说断就断?"
山风"呼"地灌进山谷,吹得佛店女人的花布衫猎猎作响。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双手死死攥住胸口的银锁:"刚才...我看见云里有张脸。"她的声音抖得像筛糠,"青灰色的脸,舌头吐得老长,就贴在月亮边上...它说'这才刚开始'..."
"啪!"
老爷的铜钱串突然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把粗布衬衫洇出片深色的印子。"那是催命鬼的口信。"他捡起最后枚铜钱,指腹重重蹭过钱上的焦痕,"当年我在黄河边见过回煞,那鬼也是这么说的。"
妈妈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松开我后颈,伸手攥住爸爸的衣袖,指尖几乎要把布绞出洞:"小涵他...会不会..."
"不会。"爸爸打断她,低头用鼻尖碰了碰我额头。
他的呼吸很热,混着点烟草味,"刚才那道光裹着小涵,我攥着光明草都能感觉到——那光里有生气。"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像...像活人的气。"
"咔嚓——"
山脚下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爸爸猛地转身,把我护在怀里,后背紧紧抵着身后的岩壁。
陈老的手按在药包上,指节泛白;老爷的铜钱串在掌心攥出了红印;佛店女人的银锁被她扯得几乎要断开,链子勒进锁骨里。
"是...是人?"妈妈的声音发着颤,踮脚往山下看。
月光把山路照得发白,除了几丛灌木在摇晃,什么都没有。
可那股腥气突然重了,像有人把泡过血的布浸在风里,直往人嗓子眼里钻。
"不对。"陈老突然眯起眼。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又重新戴上,"这风里有阴脉的味道。"他伸手往左边指,"你们看那棵老槐——"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山洞口斜生着棵老槐树,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到半空。
原本深绿的叶子正在泛白,叶尖打着卷儿往下掉,像被抽干了水分。
更诡异的是,树底下的影子正在扭曲——原本该是树的轮廓,此刻却像团融化的墨,慢慢渗出个人形。
"奶奶?"妈妈突然低呼。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月光里,那个影子越变越清晰:银白的头发在风里飘着,手里拄根雕着莲花的黑檀木手杖,蓝布衫的衣角被吹得翻起来,露出底下青布裤脚。
她站在老槐树下,影子却比树还高,像团被月光浸透的雾。
"小晴。"她开口了,声音像老茶缸碰在青石上,带着股说不出的沉。
妈妈突然松开爸爸的衣袖,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脚,指尖颤抖着去摸眼睛:"您...您不是说去舅公家了么?"
"那是骗你。"奶奶往这边走过来,手杖敲在石头上"咔嗒咔嗒"响。
她走到我们跟前时,我才看清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土,鞋底粘着半片新鲜的草叶——像是刚从地里赶过来。"我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了。"她的目光扫过青铜棺,扫过陈老的药包,最后落在我脸上。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小涵这孩子,命硬着哪。"
爸爸突然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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