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破窗灌进来,掀起日记本的纸页,停在某一页——上面用蜡笔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糖,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的阿念"。
爸爸低头看我,他眼角的细纹里全是热的:"小涵,你说,阿念现在...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在等爸爸?"
苏婉的影子飘过来,半透明的手轻轻搭在我脚腕的铜铃上。
铃铛"叮"地响了,混着远处传来的鸽哨声,飘向雾还没散透的天空。
爸爸说要帮苏婉找阿念的那个晚上,我窝在他臂弯里,听见他对着月光翻旧电话簿的声音。
他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每翻一页都要停顿片刻——后来奶奶说,那是他在找当年医院退休护士的联系方式,"苏姑娘的同事里,总有人记得阿念被谁收养"。
凌晨三点,爷爷的老座钟"当"地敲了三下,爸爸突然捏紧我的小袜子。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台灯暖黄的光里,他手机屏幕亮着,对话框最下面是条新消息:"找到陈护士了,她说阿念被城南纺织厂的周师傅一家收养,现在应该住在向阳小区2栋302。"
他喉结动了动,把我往怀里拢了拢,像怕我被这深夜的凉风吹着:"小涵,明天我们去见阿念奶奶,好不好?"
阿念奶奶来的那天,医院旧址的破窗户漏进大片阳光。
奶奶用蓝布帕子包了苏婉的日记本,老爷拿竹扫帚扫净了楼道里的枯藤,李明蹲在地上摆了两小碟桂花糖——是他凌晨跑三条街买的,糖纸还沾着露水。
我被爸爸抱在怀里,闻见空气里浮动着桂花香,混着老木头的霉味。
铁门"吱呀"一声开时,我先看见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攥着个铁盒。
那手在发抖,铁盒盖"咔嗒"磕在门框上。
"是周...周阿念。"来的女人头发全白了,背有些驼,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盯着奶奶手里的蓝布包,喉咙里发出细碎的抽噎,"我妈...我妈当年总说,等打完仗,要给我买一罐子桂花糖。"
爸爸的手在我后颈轻轻拍了两下——那是他怕我不安的暗号。
可我没不安,我闻见阿念奶奶身上有股和苏婉银镯子一样的桂花香,还听见她铁盒里有什么在响。
"是半块糖。"阿念奶奶掀开铁盒,露出块裹着旧糖纸的桂花糖,糖块边缘缺了一角,"我被收养那天,在医院废墟里捡到的。
周妈妈说,这是我亲妈留给我的。"她颤巍巍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日记本封皮上的金线,"这绣的'苏婉'...是我四岁时偷偷学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我妈还夸我'阿念的手最巧'。"
楼道里突然起了风。
苏婉的影子从日记本上飘起来,左半边完好的脸泛着淡粉的光,右半边烧焦的轮廓却淡了些。
她飘到阿念奶奶面前,半透明的手悬在老人白发上方,像要摸一摸,又不敢。
阿念奶奶突然抬起头。
她浑浊的眼睛里滚出大颗眼泪,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妈?
是你吗?"
苏婉的影子抖了抖。
她银镯子"当啷"撞在阿念奶奶的铁盒上,那声音清得像晨露落进瓷碗。
阿念奶奶的手猛地抬起来,穿过苏婉的影子,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铁盒里的半块糖在发烫。
"我带着半块糖等了你七十三年。"阿念奶奶哭着笑了,"现在...现在你能摸摸我的头吗?
就像我四岁那年,你给我擦眼泪那样。"
苏婉的影子慢慢往下沉。
她左半边完好的睫毛在抖,半透明的手指终于落在阿念奶奶发顶。
我看见阳光里有细碎的光粒在飘,像苏婉掉的眼泪,又像阿念奶奶的笑。
爸爸怀里的温度突然变得很暖,像妈妈生前盖在我身上的小毯子。
他低头亲我额头时,我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苏姑娘,你看,阿念奶奶等你呢。"
苏婉的影子开始变淡。
她银镯子的光却越来越亮,照得整个楼道都暖融融的。
阿念奶奶捧着铁盒,跟着那光慢慢走,嘴里轻声念:"妈,我带你去看我种的桂树,今年开得可好了...你说要给我买一罐子糖,现在我买了,就放在厨房柜子第二层..."
等光散尽时,日记本静静躺在阿念奶奶膝头。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抬头对爸爸笑:"谢谢你,小同志。
我妈走得安心了。"
奶奶抹着眼泪把蓝布帕子递给阿念奶奶,老爷拍了拍爸爸后背,李明低头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糖纸——那是刚才苏婉影子飘过时,从糖碟里带起来的。
可就在这时,我脖子上的铜铃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爸爸的手顿在我后颈。
他顺着我视线抬头,我也跟着转头——原本晴得透彻的天空,西边突然涌来一片乌云。
那云黑得发紫,边缘翻卷着,像谁在天上扯了块破抹布。
风陡然变凉,吹得楼道里的纸页"哗啦"乱飞,阿念奶奶的铁盒盖"咔嗒"合上,把半块糖的光锁在了里面。
爸爸的体温慢慢降下来。
他抱着我往门边走,眼睛却盯着那片云。
奶奶拉紧了蓝布帕子,老爷的竹扫帚"啪"地掉在地上,李明伸手扶住墙,指节发白。
阿念奶奶突然攥住爸爸的衣角:"那云...是不是要下雨了?"
爸爸没说话。
他低头看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刚才的光,可眉头皱得很紧。
我听见远处传来闷雷,像谁在敲生锈的门环。
风卷着灰尘扑进来,迷了我的眼。
等我眨开泪,那片乌云已经更近了,压得楼顶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焦味,像烧糊的桂花香。
爸爸把我往怀里又拢了拢,他的心跳声在我耳边"咚咚"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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