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王浩中考前夕。那天我加班到深夜,回家时发现屋里灯全黑着。推开女儿房门,看见王浩蜷缩在地板上,手里攥着半瓶安眠药。
"他们说我爸是赌鬼,我妈是荡妇……"少年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同学都叫我杀人犯的儿子。"
我抱着他发抖的身体,突然想起素芬下葬那天。殡仪馆的冷气吹得人牙齿打颤,王浩突然挣脱我的手,冲过去撕扯灵堂上的白布:"你们还我爸爸妈妈!"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雨水混着孩子的哭声,把整个世界都泡软了。
"你听好了。"我掰开他攥紧药瓶的手,指甲在他手背留下月牙形的印记,"你爸为了多拉两趟货,大年三十还在路上;你妈每天凌晨四点去菜场进货,就为了多赚五块钱给你买牛奶。他们不是完美的圣人,但他们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王浩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婴儿。窗外,老周举着手电筒站在雨里,光束穿透雨幕,像一柄金色的剑。
高考放榜那天,王浩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被重点大学录取。老周蹲在院子里修货车,听见消息时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雨儿扑过去抱住哥哥,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依稀可见素芬的影子。
"妈,我想申请助学贷款。"晚饭后,王浩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我面前。我擦着桌子上的油渍,头也不抬地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管好好读书。"
"可我不想你们这么辛苦……"
"当年我们接你们回家,"我打断他,手指抚过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不是为了让你重复你爸的人生。"
老周突然咳嗽起来。他这些年跑长途落下了肺病,每到冬天就咳得整夜睡不着。上个月去医院复查,医生看着片子直摇头。此刻他靠在藤椅上,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夕阳透过窗户给他镀了层金边。
"爸,等我毕业了,给你买辆带空调的新车。"王浩蹲在他面前,像二十年前王德发蹲在抛锚的货车旁那样。老周咧嘴笑了,缺了颗的门牙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那得是解放J7,带定速巡航的那种。"
去年清明,我们带着四个孩子去给素芬和王德发扫墓。雨儿把新编的柳枝环放在墓前,王浩则从书包里掏出成绩单,工工整整地摆在父母照片前。照片里的素芬依然穿着那件蓝布衫,嘴角的痣像颗小小的星星。
下山时,老周突然说:"当年要是没接他们回来,现在会怎样?"
我望着走在前面的四个背影,女儿正给雨儿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王浩则帮老周拎着祭品。山风掠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远处传来货车的鸣笛声,悠长得像一声叹息。
"没有如果。"我握住老周粗糙的手掌,"有些债,不是用钱能还清的。"
暮色四合时,我们回到了那个有槐树的小院。厨房里飘出葱花面的香气,雨儿踮着脚在摘葡萄,王浩正教妹妹解数学题。老周坐在门槛上修他的老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里,隐约传来一首老歌:"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二十年光阴,就这样被车轮碾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那些关于生死的谜题,关于责任的抉择,最终都化作了餐桌上的热汤面,和孩子们床头永不熄灭的小夜灯。
夜深人静时,我常听见阁楼传来轻微的响动。推开木门,总能看到王浩蜷缩在旧沙发上看书,台灯的光晕里,他侧脸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的王德发。有时他会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子:"妈,你说我爸要是活着,会为我骄傲吗?"
我走过去,把毛毯盖在他身上。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像谁在黑暗里写下的,未完待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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