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被她这一番话噎住,脸上青红交错,羞愤难当。他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找到反击的利刃,咬着牙,声音重新变得阴冷刻毒:
“好!好!就算……就算不提子嗣,不提善妒!那你放印子钱呢?重利盘剥,逼死人命!还有包揽诉讼,干预司法!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祸事?!你只顾敛财,把整个贾府架在火上烤!没有王家给你撑腰,你早就……”他话未说完,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宗祠那森严的匾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
“撑腰?”王熙凤捕捉到他目光中的闪躲,像是濒死的鱼嗅到了血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惨笑,“我的好二爷,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舅舅王子腾,尸骨都凉透了!我姑妈王夫人,如今在府里,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与嘲弄,“没有我放出去的那些印子钱,没有我绞尽脑汁弄来的银子,你贾二爷拿什么去充那世家公子的阔绰排场?拿什么去填你那永远填不满的亏空?拿什么去养你外头那些千娇百媚的粉头戏子?!现在倒嫌我的银子脏了?晚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裂帛,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意和同归于尽的疯狂:“你们贾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没沾过我王熙凤这‘脏银子’的光?哪一个骨头缝里不浸着我这‘脏银子’的油水?!现在倒想用这个当筏子,把我一脚踹开?贾琏,你做梦!”
积压在心头太久的怨毒、屈辱、绝望,如同地火找到了喷发的裂口,在她胸中轰然炸开!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王熙凤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剧烈地一晃,一口滚烫的鲜血“噗”地喷了出来!鲜红刺目的血珠,如同最凄厉的控诉,星星点点,溅满了雪地上那张冰冷的休书,“休书”二字瞬间被染得一片狼藉,如同盛开的血梅。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她的肺腑,王熙凤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祠堂阴冷的飞檐,贾琏那张写满惊愕与厌恶的脸,雪地上刺目的红与白……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身体,目光死死锁住那张染血的休书,又猛地抬起,像淬了毒的钩子钉在贾琏脸上。
“想休我?”她嘶哑地笑着,嘴角还挂着蜿蜒的血痕,那笑容诡异而疯狂。她猛地抬手,拔下了发髻间那支沉甸甸、象征着正室身份与昔日荣光的赤金点翠凤簪!尖锐的簪尾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致命的寒芒。
“贾琏——”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这个名字,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诅咒,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今日这张休书,只有你我一同下了黄泉,才算数!”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如同扑火的疯蛾,攥紧那支冰冷的金簪,用尽生命最后所有的力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贾琏的心口,狠狠地刺了过去!赤金的凤鸟在寒风中划出一道凄厉绝望的弧线,直指它的目标!
“啊——!”贾琏魂飞魄散,惊骇欲绝的惨叫划破了死寂。他下意识地拼命向后躲闪,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嗤啦——!
尖锐的簪尾擦着贾琏慌乱格挡的手臂滑过,撕裂了昂贵的锦缎衣袖,留下深深一道血痕,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簪子去势未尽,“夺”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了贾琏身后那根支撑着沉重匾额的红漆抱柱!簪尾兀自嗡嗡震颤不已,赤金的凤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着冰冷、绝望、不甘的光芒。
王熙凤一击落空,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踉跄一步,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就摔在那张溅满她鲜血的休书旁边。刺目的红,染脏了素白的纸,也浸透了身下冰冷的雪。
贾琏瘫坐在雪地里,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几步外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王熙凤,又抬头看看那根兀自颤动的金簪,再看看雪地上那触目惊心的红与白。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四肢百骸都冻僵了。祠堂深处,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祠堂的呜咽,像是幽幽的鬼哭。不知哪里,远远地,飘来一句若有似无、苍凉沙哑的戏腔,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在这血腥与肃杀的雪地里幽幽回荡: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那支深深嵌入红漆木柱的赤金点翠凤簪,簪头那点翠的羽毛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地,映着地上殷红的血和冰冷的雪,红白相衬,刺得人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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