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丹？”苏长泠应声微抖了眉梢，“景韶几次三番想上山偷走的那个？”
“对，是那个。”灵谌子随口应着，一面动手打开了丹室的结界，“左右都到这种时候了……再把那东西藏着掖着了也没什么用。”
凉飕飕的冷气顺着石缝扑上面来，剑修的眉心皱了皱，遂就手捏来一道灵诀，将自家徒弟包裹在了其中。
“行啊……你现在倒是比从前有人情味多了。”余光瞧见她动作的老者咂了咂嘴，胡乱翻找着那“丹药”的双手却是一点没停。
师徒二人只见他对着那状死空无一物的石壁好一通扒拉，最后自一处甚是不起眼的小夹缝内，连捏带拖地薅出来只满布了灰尘的三寸玉匣。
看清了那匣子模样的苏长泠下意识团了张脸，至此她只觉那“长生丹”的放置简直像是个笑话。
端稳了那玉匣的灵谌子低头拿衣袖随意擦了擦其上的浮尘，继而好整以暇地将之递去程映雪面前：“来，小橙子，把它打开？”
“啊？师祖，我、我吗？”小姑娘见此一懵，一时竟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灵谌子闻言面不改色：“对，你来。”
“——让你师父开这个，我怕她待会一个激动，再把这匣子给砸了。”
“啊这……那她、那她老人家的脾气好像也没这么暴躁吧……”程映雪低头哼唧着细声嘀咕一句，一边小心翼翼翻开了那只玉匣。
一道刺目的白芒霎时自那匣中迸射而出，然而等到那光芒过后，那上等软玉雕琢成的匣子之内，却是空无一物。
“咦？空的？”亲手翻开了那匣子的小姑娘满面的不可置信。
灵谌子闻言照旧端着他那派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定神闲：“对，就是空的。”
“可是、可是这里面放的不该是轩辕大神遗留下来的‘不死长生丹’吗？”听到自家师祖的答复，程映雪顿时迷茫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会是空的？”
“对啊，这里面的确是放了轩辕大神留下来的‘长生丹’呀！”灵谌子两眉一撇，摊手作无辜状，“但它也的确就是个空的。”
“……师父，你的意思是，‘长生丹’确实存在，但它可能不是一枚拥有实体的、真正意义上的‘丹药’？”错愕万般盯着那玉匣看了半晌的苏长泠斟酌着开了口，“它并无实体？”
“喏——你看，小橙子，我就说得让你开这匣子嘛！”灵谌子闻此嬉笑着对小姑娘咧了咧嘴，“不然她这会早气到摔盒子了，哪还能在这认真思考问题。”
“呃……师祖，弟子觉着您还是不要再说了吧。”程映雪的喉咙无端一堵，她近乎本能地拉扯住了剑修蠢蠢欲动的衣袖，“再说这些……”
她师父就真该动手了。
“咳，好吧，‘长生丹’确乎是没有实体。”被人提醒了的老者假咳着举目望天，这丹室长得可真丹室，“因为‘长生’是个悖论，这世上没有什么有形的东西能得到真正的‘长生’——哪怕是已羽化飞升了的仙人也不能。”
“但同时，世间又的的确确地存在着‘长生’——”
“那么，长泠，小橙子，你们觉着，能获得这种‘长生’的，又会是些什么呢？”
灵谌子含笑望着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个姑娘，目光温和而充满耐心。
师徒两个在听过他那番有关“长生”的论述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程映雪不自觉回想起她近年四处经商赈灾的场景，苏长泠则无端记起那六魄当年所见的那些景象。
——天灾，人祸。
她们见过征战时的硝烟遍地，瞧见过大旱大涝间流离失所的无数百姓。
沙场内的铠甲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饿毙在道边的尸首干瘦得只剩下了那么薄薄的一层皮。
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生而复死和死而复生——可那无形的轮回在世间存在了千年万年，这世上照旧存在着无数的人，和无数的生命。
是以——这世上真正能长生的……
灵光一现间小姑娘心有所感，她努力琢磨着那线灵感，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个最恰切的形容。
反倒一旁的剑修在沉默片刻后缓慢又郑重地开了口——她说，“生”。
“生死”的“生”。
“这世上真正能得以‘长生’的，不过‘生’之一字而已。”苏长泠定定抬眼攫紧了灵谌子的眉目，后者面色从容，唇边只依旧挂着那派柔和的笑——而她忽然回想起她那日在百步云梯上见到的、妇人那双晶亮的眼睛。
那里面满盛着希望，是世人对“生”的希冀与渴望。
——这才是这世间真正能够“长生”的东西。
“唯‘生’之一字……对了，是它，是这个！这世间的有形之物都得不到‘长生’，但永远会有人为了‘生’——永远会有人为了‘活下去’而不懈努力呀！”程映雪呢喃着轻轻重复了剑修的话，片刻后她猛一下亮透了一双眼睛，“我知道了，师父，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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