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矫健的突厥马从皇城望仙门下飞驰而出,直奔向了万年县的公廨所在,穿梭于曲折巷弄间,每一次骤停急转,都在黄土铺就的朱雀大街上扬起层层尘埃。
在宣阳坊深处,万年县公廨的阴暗牢房内,随着狱卒手中“撕拉”一声,手中皮鞭猛地朝李稷胸前抽去。锐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让他的面容扭曲至极致,双眼一阵天旋地转。
两名狱卒将他拖曳下来,沿着石阶蜿蜒而下,每一阶都又硬又冷。血腥气充斥在潮冷空气中,他想喊却痛的无法作声。
血滴在黑漆漆的牢狱甬道中,混着脏水晕开……
李稷的意识仿佛被万斤重石碾压,头痛如裂,耳际嗡鸣,呼吸沉重而潮湿。他睁开眼,模糊眼界中唯见一身影,挺拔于摇曳灯火之下,宛如孤舟泊于茫茫波心,随风轻轻摇曳。
堂里窗柩下的铃铎叮叮作响,声音细碎而悠长,将李稷的意识一点点拉回。
他胸前被藤鞭抽打的血肉模糊,疼痛感撕心裂肺。李稷痛苦喘息被拖进堂内,身后狱卒的手倏忽松开,他如同断线的纸鸢,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堂下,尘埃四起。
万年县令睥睨而下,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踏入本县衙门之狱,无人能幸免于难,而你,却成了唯一的例外。”
李稷奋力睁眸,腹中翻滚着铁锈般沉重的苦涩,腥气令人作呕,他咧嘴笑出声来:“你这狗官,别让小爷我活着出去,不然这仇我早晚会报!”
“报仇?”万年县令闻言,笑声中多了几分玩味,“凭何?是裴煊那等凉薄之人吗?他亦在风雨飘摇之中,你以为他那颗冷酷的心,会真心待你?醒醒吧,他不过是在棋盘上随意摆布的一枚棋子。你错就错在,动了梁王侄儿的逆鳞。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俯首称臣,献上那盐利,甘愿为犬,或可苟延残喘。”说着万年县令的脚狠狠踩在李稷的脸上,蹂躏着他。
李稷扒在地上的手青筋暴起,根根分明,好像随时都会爆开。
这一瞬,简直生不如死。
就在血腥气翻涌间,伴随着一道圣谕的喊声不断迫近。万年县公廨内,一抹青影仓皇窜入,却在甬道上演绎了一场滑稽的踉跄,以“狗啃泥”之姿告急:“老爷,宫中来使,携圣旨驾临!”
万年县令面色骤变,匆忙间欲正衣冠以迎天恩,未料,身披重甲、气势凛冽的禁军已踏门而入。为首者,眼神锐利如鹰隼,环视之际,锁定了饱受鞭刑之苦的疡医博士李稷。
他目光转至万年县令那强撑的笑颜,沉声宣告:“疡医博士李稷,即刻入宫面圣!”
“李稷?”县令的笑容瞬间凝固,如雕塑般僵硬。
而此刻,李稷却在地面上肆意大笑,挣扎着起身,步伐踉跄却带着几分不羁,从县令身旁掠过,血手轻拍其颊,留下一枚触目惊心的血印,耳语间带着挑衅:“我说过,别让小爷我轻易脱身。”
县令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心中悔恨如潮,暗自懊恼,若非一时意气用事,何以想到这小小疡医竟能触动龙颜?
禁军首领冷眼旁观县令的惶恐,转向满身血污却屹立不倒的李稷,低询:“李博士,可还能随吾等赴宫?”
李稷轻摆血手,示意无碍,心中暗忖,万年县令也不敢真下死手,顶多是拿他当了出气筒,不过皮开肉绽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
“敢问圣人缘何急召李博士?”县令强颜欢笑,试探性地向禁军探问。
首领眼神冷漠,言辞如冰:“圣人之意,岂是尔等可轻易揣度?”言罢,寒气逼人,万年县令连忙摆手,自称不敢。
李稷在禁军的护送下,步出万年县狱,三日之内,再入囚笼,又历生死边缘,算是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
他被搀扶上了突厥马,朝着皇城疾驰而去。日头正当盛午,将宫城阙楼映照得巍峨壮阔,浩大的宫阙坐落在龙首原上,武曌一手缔造起来的王朝帝国,似乎在这一刻预示着将走向夕阳的余晖下。
李稷在马背上眺望长安城内的满目繁华,烈烈秋风吹翻了他衣袍的一角,熟知历史的他知道,神龙将临,长安城的天也快要变了。
麟德殿的偏殿内,早有宫人准备好了平席简案,搬来了胡床,将浑身染血的太子东宫乐师安藏羽放置上面,又搬来了炭盆银炉等工具,煮好了沸水备用,更有宫中司医在四周围起了数米长的素布。
裴煊站在偏殿的栏杆前,看着前方那台斜向着天空的日晟,默默计算着时间。
太子与崔玄暐、张柬之走来,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三人与裴煊单独面对。
崔玄暐细细审视着眼前的翰林医官,其人面色清癯,儒雅中透着一股不凡之气。身为麒麟台下的冷面酷吏,虽身处六品之位,腰间却悬着圣人亲赐的龟符袋,这份殊荣,无疑是圣恩浩荡的明证,彰显着其身份的非凡与圣眷的深厚。
然而,此刻的裴煊,并未因肩负化解东宫危机的重任而显露丝毫得意之色。他的目光不时穿越人群,遥遥望向那望仙门,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重压。在他的精心布局中,安藏羽的生命悬于一线,仅得半个时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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