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号响时,食堂里飘着萝卜炖粉条的香味。
刘海棠端着托盘挤到徐天亮身边,湘潭话压得低:
“给你留的窝头夹腊肉,藏在搪瓷缸底下。”
忽然听见张教育长的合肥话从主桌传来:
“都把耳朵支棱起来!
古之月算过,咱一个机枪手的弹药量,
抵不上鬼子三分之一,可为啥咱们能守住阵地?”
徐天亮咬着窝头含糊道:
“因为咱们的子弹长眼睛,专打鬼子的膝盖弯!”
惹得邻桌学员喷笑,粉条汤溅在棉袄上。
张教育长敲着饭盒:
“别打岔!古之月算的是细账:
咱第九战区动员了十八万民工修工事,鬼子呢?
抓个老百姓当向导都得拿刺刀顶着。
咱的伤兵能藏在老乡的地窖里,
鬼子的伤兵只能扔在野地里喂狼 ——”
古之月突然站起,苏北话冷得像冻硬的沱江:
"但咱们的游击战是瘸腿走路!"
他抖开张血渍斑斑的清单,
"草鞋岭作战期间,百姓自发运粮仅三次,
国军伤员七成死于转运延误。"
古之月看见窗外的槐树落尽了叶子,
却有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蹦跳,
忽然想起报告里写的不足:
“但咱们的游击战术像盘散沙。
在平江看见的游击队,
十个人只有三支老套筒,弹药全靠捡鬼子的。
有回他们袭击鬼子粮车,缺炸药就用菜刀砍马腿,
结果被反包围 ——”
他放下筷子,
“老百姓想抗日,可没人教他们怎么组织,
怎么藏粮食,怎么传情报。”
刘海棠忽然插话说:
“我在老家时,看见妇女会的人把盐炒在辣椒里,
缝进棉袄夹层,给游击队送过去。”
她眼睛亮晶晶的,
“要是能教咱们村的婶子们做地雷,
鬼子进村就炸他们的汽车!”
徐天亮突然举起窝头:
“对呀!咱可以编本《老百姓打仗指南》,
教乡亲们用尿罐做土炸弹,用驴车改路障 ——”
他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教育长,咱军校能不能开个‘百姓游击班’?
让海棠这样的妹子也学学打枪?”
张教育长盯着他,突然笑出声:
“你小子想得美!
不过古之月的报告里提了,
说咱们的片面抗战靠军队硬顶,没把四万万老百姓变成军队。”
他敲了敲桌面,
“这就好比炒菜,光有油盐酱醋,没柴火咋成?”
礼堂里的沙盘上,新墙河的模型结着层薄霜。
古之月看着张教育长用指挥棒指着湘北丘陵:
“鬼子这次吃亏,在于低估了咱的‘天炉战法’,
更没料到老百姓会跟咱们一条心。
但下次呢?”
他忽然转向学员,
“古之月在报告里写,
咱们的弹药补给只能维持七天,
伤员转运要靠民夫肩挑,
要是鬼子切断粤汉铁路,咱们咋办?”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炭盆的噼啪声。
徐天亮忽然举手:
“教育长,学生在长沙看见个瞎子老汉,
揣着把剪刀蹲在路口,说鬼子来了就剪他们的电话线。
您看,只要老百姓手里有家伙,管他是剪刀还是锄头,都能当武器使 ——”
“可问题就在这儿!”
张教育长猛地敲了下沙盘,震得河水泥沙飞溅,
“咱们没给老百姓发剪刀,
是他们自己从箱底翻出来的!
古之月算的账没错,
咱们的敌后游击战缺组织、缺训练、缺支援,
就像没娘的孩子,全靠野路子长大。”
他忽然望向窗外,伙房方向飘起炊烟,
刘海棠正踮脚往竹竿上晾洗好的绷带,
“你们都给老子记住,
这场仗不是军队的单打独斗,是整个民族的死战。
老百姓把最后一粒米给了咱们,
最后一块布做了军装,
最后一个儿子送上战场 ——”
他忽然从副官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照片,
摔在桌上:
“看看!这是捞刀河的百姓,把自家祖坟挖了给咱们做掩体;
这是岳麓山的学生,冒死给前线送地图,
二十三个学生,只活着回来五个!”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破校服,
怀里抱着染血的图纸,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笑容。
古之月觉得喉咙发紧,忽然想起报告里的最后一段:
“我方胜利,胜在民心未死;
我方不足,在于民心未聚。
若能将四万万民众锻成钢刀,何愁鬼子不灭?”
他抬头看见张教育长盯着自己,合肥话突然软了些:
“你这苏北佬,字里行间带着股子狠劲,
像咱老家的老陈醋,酸得呛人,却能腌得住咸货。”
下课铃混着空袭警报响起。
张教育长突然发问:
"若持久战打十年,诸君觉得靠什么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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