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布满血丝和灰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穿透入口处弥漫的灰黄色雾气，盯着外面那片已然成为毒气地带的死亡区域，那是唯一的来路和通道，此刻却被毒气塞满，如同一道鬼门关。
几个被熏得面色发黄，眼神浑浊的年轻战士蜷缩在更深处，身体微微发着抖，其中一个忍不住干呕起来，吐出青绿色的胆水。
他们的枪靠在岩石上，蒙着厚厚一层浮土，没有人去碰。
沉默。
除了林秀压抑的抽泣，和远处伤员的咳喘，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沉默。
“上面派来的长官……”林秀抹了把脸上的泪和灰，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角落更深，几乎被黑暗吞没的地方。
“他们伤的太重了，刚止住血还晕着，李掌管腿砸断了。”
刘铁柱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过去。
光线太暗，他隐约能看到李栓柱，那张如同石雕的侧脸轮廓，线条紧绷扭曲，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拧成一个疙瘩。
他魁梧的身体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条腿自小腿处被包扎得粗大变形，污血混着泥土板结在布条上。
身边守着两个老兵，陈树仁参谋靠坐在不远处，眼镜歪在一边，镜片碎了一块，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眼神空洞地望着岩壁顶，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医生，唯一的卫生员也中毒死亡，刘铁柱心头又是一阵冰冷的抽紧。
“还剩多少人？”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
林秀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挤在缝隙阴影里的人头，嘴唇哆嗦了一下，眼泪又涌出来：“不知道，挤进来大概小二十个，能动弹拿枪的加上那边守着的吴老还有四个……”她的话音未落。
噗！
一声如同软木塞拔出瓶口的声音，在拥挤沉闷的空间里响起。
声音来自刘铁柱的身体深处，这声音像是某种骨质，在巨大的压力下悄然变形增生。
口腔深处那被腐蚀得剧痛，被自己血浸透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顶破了牙龈的皮肉钻了出来。
林秀离得最近，借着岩石缝隙透入的一丝惨淡天光，她看到刘铁柱的嘴唇微微动着，齿缝间竟有……寒光。
她吓得猛地往后一缩！
几乎就在林秀发出短促惊叫的同一瞬间。
“喀喇喇…”
一阵令人牙酸，仿佛巨大朽木在无形巨力下被强行扭断的恐怖声响，猛地从众人头顶的岩壁上方透下来。
紧接着，这整个由风雨剥蚀数百年形成的巨大岩石缝隙的顶部，竟然剧烈地摇晃。
灰尘，碎石如同雨点般簌簌砸落。
“小心。”
“塌方了，快出去。”
“出去个屁，外面是毒气。”
尖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咆哮，瞬间炸开了这片压抑的沉默。
刚才还一片死寂的空间，瞬间成了烧开的油锅，人们惊恐地推挤，躲避着掉落的石块，乱作一团。
入口处断臂老兵吴老歪猛地站起，仅剩的独臂端起驳壳枪，枪口指着混乱的人群，沙哑地嘶吼，“都他娘想死吗，稳住。”
他的威慑起了微弱的效用，但头顶的摇晃和碎裂声并未停止。
咔嚓！轰！
一块巨大如同磨盘的岩石，猛地从缝隙顶部剥落下来，带着死亡呼啸，狠狠砸向人群最密集的角落，正是李栓柱昏迷和陈树仁所在的位置。
“闪开！！”
“躲啊！”
绝望的呼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闷响，就在那块巨石即将砸中的瞬间，一道暴起的身影，竟悍不畏死地用肩背猛地撞了上去。
是刘铁柱！
他在人群炸锅巨石坠落的瞬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竟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一丝压榨生命本源的蛮力。
他半撑着身体，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斜撞向那下坠巨石的边缘。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伴随着血肉被碾爆的闷响！
巨石被他这悍不畏死的一撞，偏了方向，擦着李栓柱和陈树仁的身体，轰然砸在人群边缘的空地上，溅起大片碎石和污黑的泥浆。
噗通！
撞开巨石的身影，也重重砸落下来。
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骇的一幕震住了，包括端着枪的吴老。
他的手指死死抠在扳机护圈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独眼死死盯着砸落在泥水坑里，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影。
刘铁柱趴在那里，半边身子都被飞溅的石屑和泥点覆盖。
左肩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形状，白森森的骨头碴刺穿了皮肉，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
鲜血正从那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他身下的泥浆。
没人敢上前。
只有林秀，被刚才那非人般的嚎叫，和撞击吓得魂飞魄散后，又被巨大的悲伤攫住。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柱子哥！！”
就在她扑到刘铁柱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捂住他肩膀上那个巨大血洞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视线死死钉在刘铁柱……因剧痛而紧咬着布满污血的下唇。
透过那些血污泥垢，就在他那紧咬的唇线微张的瞬间，林秀分明看到他嘴里那紧咬着的牙齿缝隙之间，探出了一小截，如同某种黑色金属异化獠牙牙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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