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唳雪沉声喝道。
而后,看了王婉一眼:“王里正,凉州城乃边关重镇,军武为先。要说官,最大的官就是本将军。你骂一句昏官,最该拾话把儿的也是本将军。”
“将军恕罪,我不是怨您。您不知,这里冬天熬人,寒冷作践这地方。里正们每年都发动青壮年给山坳坳里住得偏僻的人家送炭火和吃食,可不管再怎么努力,大雪封山总给死亡创造机会,阎王爷走进屋子,随便就弄死一两个孩子,年年如此,你只能祈祷它别进你家门。我本想着,今年修桥了路好走了,大家伙儿能轻省点儿,也可以少死些人。谁成想……
“去年冻死了多少人?”
“三十三个,都是老人和孩子。”
苏唳雪静静地注视着爽利又操心的女里正:“我给你一个保证——无论桥修不修得好,今年冬天,不准死一个人。”
“将军,漂亮话我也会说。”王婉不屑道。
这话明显带着挑衅。黑衣黑甲的人倏地抬眸,居高临下地睨着以下犯上的女里正:“你敢质疑我?”
所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定北军统帅刚愎自用,说一不二。当年,老侯爷突然病故,军队群龙无首,几露哗变之势。一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一个人一杆枪,凭一己之力震慑三十万枭骑,想想也知道有多铁血。
朝野内外,想他死的人不止一个。
可没一个敢动手。
王婉也被这杀伐气吸引了。
但她并不畏惧。
问心无愧的人对权威并不畏惧。
“将军,您大老远跑一趟,难道是凉州城说书人歌功颂德的段子听腻了吗?”
犀利的里正大人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黑衣黑甲的人垂眸,一个清浅的笑容在年轻而清瘦的脸上闪过:“王娘子姿容靓丽,比夸本将军的话本子还漂亮。我猜,要不是因为这张破嘴,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里正吧?”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隐隐有笑声。
不管是好男不跟女斗,还是看上了犀利霸蛮的小娘子,总之将军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定北军统帅骁勇善战,可就是那方面儿,太差劲……一身虎胆扒拉开,全是带色儿的——前脚刚勾搭完清丽女医官,后脚就来调戏貌美女里正,中间还夹着个刚过门的小公主。
风流太甚。
“我到现在还是个里正,只因为我是女人。”王婉道,“将军,您信不信?此生若身得男儿列,我也能跟您一样建功立业,甚至更出色。”
苏唳雪不动声色地量她一眼:“也许我错了,但不知为何,你似乎对我、对定北军怀有深刻的敌意。”
美貌的女里正冷哼一声:“将军不知,您的执戟长徐正是从我乡里出去的。他原本有个未婚妻,十年前玉门关那场仗,他认定自己会凶多吉少,不想耽误女方,便自作主张寄回一纸退婚书。结果,这件事在乡里传来传去,竟变成姑娘不守妇道,被夫家所弃……她受不了流言,在一天夜里上吊自尽了。”
苏唳雪眯了眯眼睛。
徐正这个人她知道,但这件事她不知情。
唐云插话:“王娘子,徐哥也是好意,他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再娶……”
王婉忍无可忍地打断:“一个负心汉,标榜自己的痴情,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可他就算打一辈子光棍,我妹妹也回不来了。”
“……”
唐云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也没有人响应,因为他们是男人。
这世道,对女人天生就是牢笼。
这牢笼,看不见、摸不着,在人三寸舌,在夫一支笔,失贞要自绝,无子要休弃。即便贵为大熠皇后,没生出儿子,一样活不长。
“大战前留遗书是家父定下的规矩。”
半晌,黑衣黑甲的人说,“王里正,你要怨就怨我吧。”
不日,定北军发统帅令,调集军队上山,给所有山区百姓挨家挨户地送给养和炭火。
饮马场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头一回接这么高级别的令,几乎能入村志。
王婉表情起了些微的变化——
传闻,定北军统帅杀戮极重,目中有棱,无人敢视。
可她面前这个人,谦和、宽容,不像那些手里有点儿权力就难为人的官儿。而那谦和的言行下,还隐藏着某种力量,绝不动摇,绝不退缩,一往无前。
两天后,当李眠关再将军府来复诊,南宫离已经全好了。
“殿下恢复得真快!那么苦的药,不吵不闹,每次都喝得一干二净,不容易,真不容易!”
大夫识人心,笑眯眯地逗半大小姑娘,“殿下这么听话,是怕将军会担心吧?”
“才不是呢,谁管他!”女孩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且,他才不担心我!”
李眠关深深看了小丫头一眼:“他当然担心啊——否则,也不会顶着那么重的病,守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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