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六年春,汴京贡院的阅卷房里,烛火从早燃到晚,案头堆着的考卷像座小山,几乎要把欧阳修埋住。
这年欧阳修任科举主考官,负责省试的阅卷工作。按规矩,阅卷官要在贡院里住满一个月,直到把所有考卷阅完、定好名次才能出去。刚开始几天,一切都顺顺当当,可从第七天起,怪事就来了。
那天午后,欧阳修正低头阅一份考卷,笔尖刚在卷上圈了个“可”字,忽然觉得后颈发凉——像是有人站在身后,呼吸都能吹到衣领上。他眼角余光扫到,身后映着个穿青色官服的影子,衣摆还随着风轻轻晃了晃。
“哪位同僚在此?”欧阳修头没回,声音稳着,手里的笔却停了。
身后没动静。
他接着往下读考卷,刚读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句,就感觉身后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那一下,像是有股无形的劲儿推着他,欧阳修心里忽然亮堂起来:这文章写得妙啊!论点扎实,文笔又流畅,作者定是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
他当即把考卷往“录取”那堆里放,还特意在卷首画了个红圈,标注“优等”。放完考卷,他才转过身——阅卷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扇窗开着,风吹得窗帘飘,连个人影都没有。
“怪了。”欧阳修皱着眉,走到窗边看了看,贡院的院子里只有巡逻的士兵,没人靠近阅卷房。他又摸了摸后颈,那股发凉的感觉也没了,像是刚才的影子和点头,都是自己的错觉。
可接下来几天,这“错觉”天天来。
有次他阅一份考卷,开头写得晦涩,中间论点还前后矛盾,刚要往“淘汰”堆里扔,身后又传来动静——还是那个青色官服的影子,这次没点头,反而轻轻摇了摇。欧阳修手一顿,又把考卷拿回来,逐字逐句再读一遍。
读着读着,他忽然觉得,这文章里藏着深意,那些晦涩的句子,其实是在暗喻时政;前后看似矛盾的论点,其实是在辩证分析。他越读越觉得好,最后还是放进了“录取”堆,还在卷上写了句“立意新颖,见解独到”。
阅完卷,他又转身看,身后依旧空无一人。这次他没急着开窗,而是在阅卷房里转了一圈,桌下、屏风后都看了,连个老鼠都没有。
旁边阅卷房的考官韩琦听说了这事,特意过来问:“永叔(欧阳修字永叔),听说你阅卷时总觉得身后有人?是不是这贡院太偏,你住得久了,心神不宁?”
欧阳修坐在案前,手里捏着笔,苦笑了笑:“韩兄,我也说不清。每次那影子一出现,我对考卷的判断就变了,他点头我就觉得好,他摇头我就觉得差,可转过身,连个人影都没有。”
韩琦皱了皱眉:“莫不是贡院的老房子闹鬼?我明天让人给你换个阅卷房,再给你带两炷安神香来。”
第二天,欧阳修换了个靠院子的阅卷房,韩琦还真带了安神香来,点上后,满屋子都是香味。可到了午后阅卷,那影子还是来了。
这次他阅的是苏轼的考卷——苏轼当时才二十出头,第一次参加省试,文章写得大气磅礴,论点鲜明,文笔更是精妙。欧阳修刚读了两段,身后的影子就重重地点了三下头,那力道,像是生怕他没看见。
欧阳修心里一喜,不用再细读,就把考卷放进“优等”堆的最上面,还跟韩琦炫耀:“韩兄,你看这份考卷,作者定是个奇才!我敢说,这篇文章,定能得省试第一!”
韩琦拿过考卷读了读,也点头:“确实是好文章,立意、文笔都无可挑剔,得第一当之无愧。”
可等苏轼的考卷排名定下来,欧阳修又犯了嘀咕——他总觉得,自己对这份考卷的喜爱,一半是因为文章本身好,一半是因为身后影子的那三下点头。
有天晚上,阅卷房里只剩他一个人,烛火昏昏的,案头还剩最后几份考卷没阅。他故意放慢速度,等着那影子出现。果然,刚读了两句,后颈又开始发凉,影子映在了卷纸上。
这次他没急着判断考卷好坏,而是慢慢转过身——影子还在,可一转身,就像烟一样散了。他盯着身后的空处,愣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了句话:“文章好坏,无定数,主考官心之所向,即为好。”
写完,他把纸折起来,放进怀里。那天晚上,他没再阅考卷,而是坐在案前,想了很久——以前他总觉得,科举是选贤才的地方,只要文章好,就一定能被录取。可这几天的事让他明白,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人,阅卷时也会受“错觉”影响,更别说那些本身就狗屁不通的庸官了。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参加科举的事——那时候主考官是晏殊,晏殊喜欢婉约文风,他特意改了自己的文风,才考中进士。要是当时遇到的主考官,喜欢的是浮夸的文风,就算他写得再好,也未必能被录取。
越想越觉得,古代的科举,就是一场“考官说了算”的事。
没过多久,省试放榜,苏轼果然得了省试第一,那些被影子“点头”的考卷,也都被录取了。可放榜后没几天,就有个叫曾巩的文人,拿着自己的考卷,找到贡院门口,求见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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