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便是齐王司马冏,而素衣女子自然是齐国太妃贾荃。听母亲这么问,司马冏连忙道:“那是为郭夫人服的丧。儿子怕外祖母在天之灵不喜,方才已经脱掉了。”
“这便是了。要记得今日出殡的那位与你毫无瓜葛,你真正的外祖母,还躺在这里二十年不得安息!”贾荃的声音陡然尖锐,“凭什么贾南风的母亲可以风光大葬哀荣无限,而我的母亲却含恨而终无法入土为安?”
司马冏抿了抿嘴唇,垂下眼没有回答。他已经习惯了母亲这样暴风骤雨一般的发泄,也知道自己最好的表现便是静静聆听,绝不冲撞。
“今日郭夫人是与我父亲合葬了?” 贾荃的怒意稍歇,幽幽地问,
“是。”司马冏低头回答,不敢看贾荃的眼睛。他的外祖父贾充一直拒绝纳回外祖母李婉,与继室郭槐合葬乃是情理之中,他根本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有贾南风在,今日的丧事办得挺隆重的吧?”贾荃见司马冏再度点头称是,下垂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听说有人上书皇后,说现在的鲁国公府太小,用来供奉我父亲和郭夫人的灵位太过委屈,所以建议把空置出来的秦王府赐给贾谧居住,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上书之人乃是卫尉石崇。”司马冏见贾荃眉毛一挑便要发作,连忙道,“不过皇后立刻驳回了石崇的奏疏,说贾谧不过是外戚公爵,怎么有资格占据司马家诸侯王的宅邸,吩咐此事以后绝不可再提。”
“看你的样子,是对皇后的表现十分感激了?可是她可有说过将秦王府重新归还给我们?那座秦王府,原本是我们的齐王府!”贾荃一直竭力压制的怨愤终于冲破了堤坝,汩汩涌出,“这几年你刻意讨好皇后,指望着她看在你是她侄儿的份上提携于你,可是结果呢?她确实大力提携了娘家侄儿,只不过那个侄儿不是你,却是贾谧那个黄口小儿!如今朝堂之中逢迎贾谧之人趋之若鹜,却有谁将你这个齐王放在眼里?”
司马冏暗暗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知道每当母亲发作的时候,断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何况贾荃说得没错,这几年皇后贾南风最钟爱的后辈,便是贾午之子、过继给贾家承嗣的贾谧。相比起贾谧这个年纪轻轻就跻身高位的表弟,齐王司马冏这几年一直表现暗淡,只能靠着当初诛灭杨骏的功绩在左军将军的职位上徘徊不前。
“贾谧今天是丧主,想必又出尽风头了吧?你是左军将军,他是后军将军,可你齐王的爵位还压过他鲁国公一头呢,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看着儿子颓唐的模样,贾荃恨恨地站起身,拉住司马冏的胳膊将他拽到母亲李婉的棺木前,随即“当啷”一声,将一把匕首抛在了司马冏身前。
“我现在要你当着外祖母的面,歃血盟誓!”见司马冏显然被那把匕首吓了一跳,贾荃一脚将匕首踢得离他更近了些,“快点。我说一句,你念一句!”
“是。”司马冏无法违抗母亲,只好抓起那把匕首,避开经脉,在自己左手腕上斜斜划了一刀。
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涌出,司马冏僵直地抬着左手,耳听身边母亲的声音尖锐如刀,在他心中划下永不消失的刻痕:“齐王司马冏在外祖母李氏棺前立誓:终此一生,必掘出郭槐之棺,将外祖母与外祖父合葬一穴!若无法达成此誓,则母亲死不瞑目,父亲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娘!”司马冏大骇,一把抛开带血的匕首,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贾荃枯槁的面容,“娘,我不能!”
“你能,你必须能!”贾荃一把扯出被司马冏无意识抓住的裙摆,冷静得几乎残酷地道,“别忘了,潘岳现在就在洛阳,只要有他辅佐你,你还愁胜不过贾谧那个孺子?”
“我知道檀奴叔叔回到了洛阳,可是他已经辞官闲居不问世事,我几次拜访他都不想见我,我……”
“你何必管他想的是什么,你要想的是如何获得他的忠心!”司马冏还没说完,贾荃就决绝地打断了他,“昔日刘备三顾茅庐得到了诸葛亮,你的条件,可比刘备强多了吧!更何况你父亲的临终遗言,我不信潘岳他会忘记!”
“母亲说得是,儿子这就去求见檀奴叔叔。”司马冏右手掐住流血的左手腕,踉跄着就想站起身来。
“慢着!”贾荃喝止了司马冏的努力,“你把刚才我说的誓言发下了再走!”
“是。”司马冏垂下眼,避开了贾荃眼中疯狂的光芒,终于沉声道,“齐王司马冏在外祖母李氏棺前立誓:终此一生,必掘出郭槐之棺,将外祖母与外祖父合葬一穴。若无法达成此誓,则母亲死不瞑目,父亲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沿着洛阳城内最繁华的铜驼大街一直往南,出宣阳门再走四里,便是烟波浩渺的洛水。自曹魏定都洛阳以来,中原地区日渐安定,洛阳城中人口也越来越多。由于洛阳城内地价昂贵,一些百姓便在南城墙外与洛水之间的土地上盖房居住,渐渐形成了衢巷相通的定居点,与城内一样以“里”规划命名。而德宫里,便位于洛水河畔,与城外的禁军大营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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