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长安令任期届满之后,潘岳与妻子杨容姬再度回到了洛阳,不过这次除了夫妇二人与老仆李伯,他们还带回了在长安出生的爱女金鹿。由于对仕宦生涯已经感到厌倦,加上母亲邢夫人年老多病,潘岳辞掉了朝廷将他任命为博士的诏命,打算从此再不过问世事,与爱妻幼女悠游终老。
由于一向为官清廉,潘岳囊中并无多少积蓄,失去俸禄之后更是连在洛阳城内租房都负担不起。于是只好在潘家亲族的帮衬下,在洛阳城外的德宫里买了一块荒地,修筑房屋,开垦菜园,种植桃树,甚至还养了几只羊,以羊奶换取生活之资。
潘岳多年在外为官,母亲邢夫人一直由兄长潘释赡养。这次潘岳因母疾辞官后,便将邢夫人接来与自己同住,杨容姬更是日夜侍奉汤药,悉心照料,终于将邢夫人的身体调养过来,一切正如潘岳在新作《闲居赋》中所写的那样:“体以行知,药以劳宣,常膳载加,旧疴有痊。席长筵、列孙子,柳垂阴,车结轨。陆摘紫房,水挂赬鲤,或宴于林,或楔于泛,昆弟斑白,儿童稚齿。”——潘岳期盼多年的天伦之乐,如今终于算是实现了。
这一日,杨容姬陪邢夫人携带老仆李伯到城内拜访亲友,潘岳则与女儿金鹿留在家中。他到菜园里锄去了杂草,又割了草料洒进羊圈喂了羊,女儿金鹿则挎了一个小篮子,小鹿一样欢快地跟在潘岳身后,采了半篮子各色各样的野花。
等到家中杂事忙完,潘岳便坐在桃树下的竹席上,微笑着看金鹿把采来的野花捧成一捧,一股脑儿洒在了潘岳的衣襟上。
“爹爹,爹爹,这些花都叫什么名字呀?”四岁的小女孩爬上潘岳膝头,眉眼弯弯,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乳牙。
潘岳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女儿,自然是有求必应,一手将金鹿搂在怀中,一手拈起衣襟上一朵黄心白瓣的小花:“这是蓬草。因为刮风的时候茎叶时常在半空飞旋,又称为‘飞蓬’。《诗经·卫风》里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就是说思念故人,以至于头发乱得如同飞蓬一样……”
“为什么思念故人就不梳洗呢?要是娘看见,肯定骂他是个大懒虫。”金鹿把一朵蓬草花插在潘岳的鬓边,嘻嘻地笑着。
潘岳宠溺地捏了捏女儿凝脂般的小脸,没有多加解释。“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这种美人独居、知音寥落、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楚,希望他的金鹿永远不要经历才好。
“这朵花最漂亮,它叫什么?”四岁的女孩没有追问下去,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一朵粉红色的硕大花朵上。她双手捧着那朵花,凑到潘岳面前,笑容比花朵更加娇艳:“爹爹,爹爹,告诉我嘛。”
“这是木槿花,上古时期又叫做‘舜’。”潘岳将花朵簪在了女儿的小圆髻上,粉红的花朵显得那张小脸越发晶莹如雪,灿然如画。
金鹿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上的花,轻轻晃了晃脑袋:“爹爹,我戴着好看吗?”
“好看,爹爹的女儿,自然最好看。”潘岳满怀骄傲地在金鹿脸颊上轻轻亲了亲,又坐直了身子道,“《诗经》里也有关于这种花的句子:‘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就是说女子不仅要有花朵一样的美丽,还要有让人钦慕的德行……”
“爹爹好厉害,什么花都能说出诗来。”金鹿还小,没有心思听潘岳讲什么德行,自顾把那些花儿捧起,一股脑儿都抛在了潘岳头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胡闹了。”潘岳无奈地嗔怪了一声,任由金鹿把掉落的花朵一次次抛回他头上,直到女儿闹够了,才伸手拂下头上花瓣,却蓦地被溅上了一点冰凉。他抬头看了看天,发现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聚拢起来,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连忙站起身收拾竹席,带着金鹿回屋内避雨。
夏日的雨积蓄良久,来势汹汹,不一会儿便从零星雨点变成了倾盆大雨。金鹿看着密集的雨丝十分有趣,便偷偷跑出去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成串滴落的水珠。
“小心淋湿了,快回来!”潘岳不放心地唤道。
“在屋里也会湿,我知道的!”金鹿转过头,调皮地朝潘岳嘟了嘟嘴。
仿佛为了回应女孩儿的话,滴答一声,一颗硕大的水珠从屋顶落下,将潘岳的棉布单衫洇出一片大大的水痕。他连忙退开一步仰头望去,果然发现房顶的茅草抵挡不住磅礴的雨势,已经开始漏雨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最初的水滴很快就会演变为淋漓的水帘,于是潘岳熟练地冲进厨房,搬出一堆锅碗瓢盆,一个个地安放在房间漏雨之处。
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击声,原本笑嘻嘻跟在潘岳身后转来转去的金鹿一下子跳了起来:“肯定是阿婆和娘回来了,我去开门!”说着,一把抄起她那柄画着小花的油纸伞,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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