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双雕
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
——潘岳
齐王司马冏再次踏足潘家的时候,已是杨容姬的葬礼之后了。
开门的老仆李伯认得司马冏,看见他到来先是一怔,随即扯出了一个暗淡的笑容:“齐王殿下来了?”
“嗯,檀奴叔叔还好吗?”司马冏问。
“还是老样子,成日都没有精神。”李伯叹息,“余毒攻心,夫人下葬的时候又发作了。虽说是服过了解药,可怎么没起作用?”
“解药又不是仙丹,哪里一下子就能治好的。”司马冏不欲多谈此事,一扬头,身边的侍从便捧着各式各样的药材和补品走了过来,“这些鹿茸灵芝都是上好的,一会儿让人教你药膳方子,好好给檀奴叔叔调理身子。还有这十颗雪参丸,最是提神补气,也务必叮嘱檀奴叔叔日日服用。”
“齐王殿下对我家郎君是真好啊。”李伯用力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本来出了那样的事,我都以为殿下不会再登门的……”
司马冏轻咳了一声,知道李伯又想起了当初他在潘家被宗师府抓走的事。实际上,他不仅后来再没有登过潘家的院门,连杨容姬的葬礼也称病没有参加。因为这件事,大哥东莱王司马蕤没少了对他冷嘲热讽,有一次两人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我去看看檀奴叔叔,你们别来打扰。”司马冏眼神一暗,不再和李伯啰嗦,径直往前走去。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潘岳卧房的门,扑面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走进屋内,司马冏看见潘岳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熟了。
司马冏坐在了潘岳床边,默默地打量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和他上一次看到潘岳相比,潘岳瘦了太多,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眼下更是大片的青黑色阴影。他的眼睛紧闭,满额都是冷汗,就算再好的皮相,经此折磨也苍白憔悴如鬼魅。让司马冏一时分不清他是余毒未清,还是因为杨容姬之死哀毁太过。
病房中的空气沉重而窒闷,但司马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就仿佛变成了一具木偶,丝毫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
守得久了,司马冏蓦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虽然毫无知觉,潘岳的身子却始终只占据着床铺的一半,就仿佛旁边还睡着什么人,连睡梦中也不会挤到对方。
他的身边,一直保留着杨容姬的位置。这个认知,蓦地让司马冏心如刀绞。
忽然,潘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檀奴叔叔?”司马冏一惊,见潘岳翻身坐起,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走去,连忙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金鹿。”潘岳明显没有认出司马冏,涣散的眼神焦急地扫视着虚空,“金鹿病了,阿容让我好好照顾她……”说着,他虚浮无力的脚步在门槛上一绊,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司马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潘岳,也正对上了潘岳的后脑。只一眼,司马冏就发现短短数日,潘岳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不由心痛地叫道:“太夫人已经带着金鹿住到你大哥那里去了,檀奴叔叔忘记了吗?”他用力扶着潘岳将他搀回床上躺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清凉的泪水打在潘岳的脸上,将他昏沉的神智再度拉回。他用力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坐在身边,忽然惊喜地唤了一句:“桃符,是你么?”
司马冏一怔,才醒悟潘岳恍惚之中,将自己错认成了父亲司马攸。他有心否认,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潘岳冰凉的手,沉声道:“檀奴,是我。”
“你,你怎么来了?”潘岳茫然的眼中,忽然汇聚出一丝欣喜的光亮,“你见到阿容了么?你们……都还好么?”
“我们都好,倒是你,要好好保重……”司马冏模仿着记忆中父亲的口气,竭力安慰。
“我也很好……,不,你们都不在了,我还怎么好……”潘岳哽咽了一声,似乎是怕眼前的“司马攸”消失,反手紧紧握住了司马冏的手腕。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推开了司马冏,嘶声道:“你不是桃符,桃符的手腕上有旧伤,可是你没有!”
“你的心里,从来就只有桃符吗?如果我不是桃符的儿子,你是不是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司马冏的一颗心憋屈了太久,此刻终于炸裂开来。既然潘岳疯了,那他也就和他一起疯了吧!
从靴子里掏出随身的匕首,司马冏用力朝着左手腕上狠狠一划:“现在我的手腕上也有伤,你摸摸看,你摸摸看!”说着他举起鲜血横流的左手,抓起潘岳的手就按了上去,“你以为我父亲就是白璧无瑕的大圣人吗?他招揽人心的心机,他以退为进的虚伪,为什么你从来就看不到,还是看到了也故意不肯承认?你用你心中的父亲来要求我,这本来就不公平,那个完美的齐献王,原本就只是你心中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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