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的日头总是格外灼人,五月末的棉田泛着青白色的绒光,热风卷着细沙掠过晾衣绳,将陈建军刚洗的蓝布工作服吹得猎猎作响。他握着半湿的拖把站在堂屋中央,橡胶鞋底碾过水痕时发出细碎的"吱呀"声,仿佛在丈量某种微妙的平衡。
"拖干净点,别留死角。"妻子王某梅斜倚在床沿,粉色睡衣领口敞着,露出颈间那串喜子送的珍珠项链——那是她总在深夜抚摸的东西。陈建军盯着拖把在地板上画出的弧形,想起昨夜争吵时她甩来的那句话:"你个没出息的保安,管得着我跟谁交朋友?"此刻阳光穿过纱窗,在她眼角的细纹里织出金箔般的纹路,让他突然想起伊犁巷子里那家美容店,她站在玻璃柜台后对顾客笑时,也是这样的光。
拖把桶里的水已经浑浊,浮着几根棕色长发——不是妻子的,是上个月他在衣柜深处发现的那绺。那时他刚把换季的棉被收进柜子,却在底层摸到个硬壳笔记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王某梅穿着露肩黑裙,和个穿黑衣的高个男人碰杯,背景是"伊美美容用品批发部"的霓虹招牌。照片背面用口红写着"喜子哥留念",口红印边缘毛糙,像某种动物的齿痕。
"几点了?"王某梅突然掀开薄被,拖鞋"啪嗒"落在拖鞋架上,粉色鞋面与地板上的水痕形成刺目对比。陈建军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10:58,秒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十一点出门吧,"她钻进被窝时带起阵风,将床头柜上的香水瓶碰得轻晃,"窗户开着通通风,别关死。"
他知道她在等谁。三天前她接电话时躲进厨房,用维语讲了半小时,挂断后哼着《达坂城的姑娘》擦口红。作为保安,他学会了观察细节:她最近总在午后涂抹那款玫瑰色唇膏,而喜子的货车每周三正午会经过棉纺厂后巷。
陈建军拖完最后一块地板时,手表显示11:03。拖把在水桶里搅动的声音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呜咽,他故意将院门留了道一指宽的缝隙,让穿堂风卷起门帘,露出墙上那帧褪色的结婚照——照片里的王某梅穿着红色工装,笑容比此刻柜顶的搪瓷玫瑰还要鲜艳。
象棋摊设在棉纺厂后街的老槐树下,离他家正好500米。陈建军摸出皱巴巴的哈德门香烟,听着周围人争论"马走日"还是"马走田",目光却不时瞟向手腕上的电子表。11:10,他数到第七根烟蒂时,突然想起卧室窗户没关——不是说好了通风吗?他猛地起身,象棋摊主在身后喊:"老陈,该你出车了!"他没回头,鞋底碾过沙砾的声响里,混着某种不祥的预感。
推开院门时,拖把水痕已经半干,在阳光里泛着蛛网般的裂纹。堂屋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线像把生锈的刀。陈建军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住,闻到了某种甜腥的气息,混杂着妻子常用的雪花膏味。他想起三个月前值夜班时,在厂区角落发现的那只死猫,脖颈处有个碗口大的伤口,周围的草叶上凝着暗红的血珠,就像此刻门后传来的味道。
"小梅?"他的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时已经变调。卧室地板上,妻子的拖鞋依然整齐摆放,粉色鞋面朝着床沿,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主人下床。但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被子盖到肩头,只露出半张脸——那张脸此刻血肉模糊,颅骨凹陷处嵌着几根头发,像被暴雨砸烂的棉桃。
陈建军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茶几,发出"哐当"巨响。茶几上的小板凳歪斜着,四脚朝天的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甲虫,翻倒后只能无助地挥动细腿。地板上躺着把斧子,木柄上的红漆蹭掉了一块,露出底下苍白的木纹,旁边是根30公分长的木棍,顶端缠着圈生锈的铁丝——那是他去年用来抵院门的。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陈建军才发现自己蹲在墙角,双手死死攥着裤腿。李队长带着技术员进门时,他正盯着墙上的血迹发愣:那些喷溅的血点呈扇形分布,最高处接近天花板,最低处距地面40公分,像幅抽象派画家的即兴之作。
"死者王某梅,38岁,棉纺厂女工。"法医掀开被子,镊子夹起块颅骨碎片,"致命伤为头部钝器击打,颅骨粉碎性骨折,凶器应为圆形钝器,直径约..."他突然停顿,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板凳,"这凳子平时怎么摆的?"
陈建军喉咙动了动,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技术员举起塑料袋里的拖把,尼龙毛上还滴着水:"拖把头湿润,地面有水痕未干,应该是案发前后不久拖过地。"李队长蹲下身,用放大镜观察拖鞋旁的斧子:"这斧子平时放哪儿?院子柴房。"陈建军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木棍...抵院门用的,在门后。"
李队长的手指停在板凳底部:"你们看,凳面有摩擦痕迹,像是被翻转过。"他转向陈建军,瞳孔里映着对方苍白的脸,"你拖完地几点出门?11点左右。"陈建军重复着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却没注意到自己的食指正神经质地摩挲着裤袋,那里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他今早用左手写的:"11:05出门,看棋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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