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深秋,王各庄的炊烟混着烧秸秆的焦糊味盘旋在林梢。十岁的王小明蹲在村东头歪脖子柳树下,正用铅笔刀削着新做的弹弓架。榆木叉上的纹路被刮出淡黄木屑,簌簌落进校服口袋,和芝麻烧饼渣粘成团褐色的泥。
"就你这破手艺,给麻雀挠痒痒还差不多。"铁蛋晃着祖传的枣木弹弓凑过来,牛皮筋绷得嗡嗡作响。他腰间竹篓里两只斑鸠扑腾翅膀,震得篓底干涸的血渍簌簌往下掉。
小明舔着后槽牙勒紧自行车内胎裁的皮筋,手心被火钳烫出的水泡又渗出血丝。三天前他打碎张寡妇家玻璃时,父亲举着烧红的火钳追了他二里地,那柄缠着电工胶布的弹弓在灶坑里烧成了炭条。
暮色漫过林梢时,东南角的灌木丛突然沙沙作响。小明屏住呼吸,看着山茱萸叶子后隐约透出团灰白影子。他摸出裤兜里最圆溜的泥丸——这是用村口老井的胶泥和的,掺了榆树皮汁,在窗台上晒足了三九二十七天。
"咻"的一声,泥丸穿透三层榆树叶。闷响过后,惨叫声惊飞了整片林子的麻雀。
五个熊孩子僵在原地。老狗不理蜷在腐叶堆里,左眼窝成了血窟窿。沾血的泥丸卡在他稀疏的牙缝间,随着呻吟微微颤动。铁蛋撒腿就跑时踢翻了装着死老鼠的罐头瓶,玻璃碎裂声惊醒了吓呆的众人。
当晚七点,小明爹攥着笤帚疙瘩的手青筋暴起。西屋的广播匣子放着《白眉大侠》,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你知不知道老狗家三个儿子都是吃生米的?"男人一脚踹翻条凳,"前年刘铁匠家的牛啃了他家两垄麦苗,赔了半扇猪!"
泛黄的死亡证明在炕桌上摊开,"急性视网膜脱落引发脑出血"的字样刺得人眼疼。小明娘数存折的手直哆嗦,五沓捆好的"大团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窗台上的老座钟当当敲了九下时,村西头传来唢呐凄厉的试音。
次日下午,狗不理家堂屋的香炉插着三炷断头香。老大王德彪蹲在条凳上,菜刀剁进榆木桌三寸深:"七万八,少一分就在你家院门口搭灵棚。"他身后的白幔帐无风自动,老狗不合身的寿衣领口还沾着碘酒痕迹,供桌上的冷猪肉落满绿头苍蝇。
出殡那日,十六人抬的柏木棺像生了根。三寸长的棺材钉在晨光里泛着冷芒,孝子贤孙们胳膊上的黑纱被冷汗浸透。小明爹的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第三下时棺材突然"咯吱"作响,惊得捧遗像的老二摔碎了相框玻璃。
送葬队伍行至河堤时,铅云压得芦苇弯了腰。铜钱大的雨点砸在棺盖上,冲刷着朱漆描金的"寿"字。抬棺的杠夫脚下一滑,系着红绸的抬杠"咔嚓"断裂。棺木倾斜的瞬间,小明爹看见翻开的寿被下,老狗完好的右眼正死死盯着灰蒙蒙的天。
"给老子把棺材板钉死!"王德彪的咆哮混着炸雷传来。混在队伍末尾的铁蛋裤脚沾着赭红泥浆,那颜色与三天前射穿老狗左眼的泥丸如出一辙。没人注意到他摸向裤兜的手——那里藏着半张地质队留下的矿脉图,图上村口老井的位置画着猩红的圈。
七日后深夜,铁蛋爹举着矿灯蹲在老井边。井绳晃了三晃,捞上来半桶泛着金属光泽的猩红淤泥。月光照在硫化汞晶体上,幽蓝碎芒刺痛了他的眼。"怪不得..."男人盯着淤泥里半融化的弹弓泥丸,终于明白寻常胶泥为何能打穿榆树叶。当年地质队封井时,怕是没人想到渗入井水的朱砂矿脉。
次年清明,小明爹蹲在老狗坟前烧纸时打了个寒战。火堆对面站着个人影,王德彪正往坟头倒掺了朱砂的井水泥。"爹,七万八修祠堂够了,当年说好的..."话没说完,林子里突然飞出颗泥丸,正打在他左眼窝上。
远处山坡上,铁蛋摩挲着新做的枣木弹弓,存折角上的"王德彪"三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风卷着纸灰掠过坟前石碑,"慈父"二字红得瘆人,像是用朱砂混着人血描的。河对岸传来弹弓皮筋绷紧的嗡鸣,新一轮因果正在榆树林里悄然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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