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着只有本族猎人才知晓的隐秘近路,在浓密的蕨丛和虬结的藤蔓间急速穿行,荆棘划破了他古铜色的皮肤,留下道道细小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那紧贴腰腹的油纸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些!把东西交给李砚青!那洋人队伍里,唯有那个会说几句汉话、眼神里带着点不一样东西的年轻学子,是寨子里唯一能真正弄明白这纸上鬼画符的人。
当他气喘吁吁,带着一身泥点和汗水冲进位于半山腰、被高大木棉树和芭蕉林环抱的景颇寨子时,夕阳最后的余晖正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将寨子里高脚竹楼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寨子中心开阔的场地上,篝火已经点燃,跳跃的火焰驱散着浓重的湿气,映照着围坐的族人一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庞。
寨老恩昆,一位须发皆白、皱纹深刻如刀刻的老人,盘腿坐在火塘边的木墩上,手中摩挲着一块祖传的、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滑的墨玉。
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正低声与几位剽悍的头人商议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如同绷紧的弓弦。
阿古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
他大步流星冲到篝火旁,胸膛剧烈起伏,顾不上喘息,径直将那个沾满泥污的油纸包裹从兽皮袋里掏出,递向坐在恩昆下首的一个年轻人。
“砚青!快!看看这个!洋人掉的!”阿古的声音沙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火塘边的低语戛然而止。
李砚青,这位曾在昆明读过几年洋学堂、因家道中落而流落到边境山寨的年轻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诧。
他接过那沉甸甸、湿漉漉的包裹,入手冰凉粘腻。他迅速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小心地剥开几层被泥水浸透、边缘已有些破损的油纸。
里面露出了几份折叠整齐、质地坚韧的纸张。纸张上印着清晰的蓝色横线,密密麻麻写满了李砚青熟悉的、如同无数弯曲小虫般的英文字母。
他认得这种纸,在昆明的洋行里见过,价格不菲。
李砚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将纸张凑近跳跃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纸上那些细密的墨迹。
起初,他眉头紧锁,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专业而冰冷的词汇:“地形测绘”、“水文记录”、“矿产分布预估”、“战略要点评估”、“武装护卫力量配置”、“清军驻防情报收集”……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神经。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砚青阿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焦急响起,是恩昆的孙女,美丽的景颇姑娘玛鲁。
她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李砚青猛地抬起头,火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向恩昆,又环视周围一张张写满困惑与忧虑的景颇面孔,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恩昆阿公!各位头人!这…这不是什么商队考察文件!”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这是间谍!是入侵的前哨!是豺狼的尖牙!”
“上面写着什么?”恩昆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风暴正在凝聚。
“他们详细记录了我们经过的山口、河流深浅、森林通道,标记了哪里可以屯兵,哪里可以架炮!”
李砚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他们在搜集我们大清边防营的驻地和人数!
他们在评估这里的铜矿、锡矿!他们这193人里,真正懂商事的没几个,一大半是军官和士兵!
‘为女王陛下未来的军事行动提供精确的前期情报基础’——白纸黑字!他们不是来做生意的!他们是来画地图,是来探路的,是为后面的大炮和军队踩点的!他们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要闯进我们家里来抢东西、杀人放火的!”
“嗡——”
篝火旁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豺狼!”一个头人猛地站起身,腰间的长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在火光下一闪,映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我就知道!这些红毛鬼没安好心!”
“从缅甸那边过来,鬼鬼祟祟,还带着那么多枪炮!”另一个猎手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能让他们过去!不能让他们进到我们寨子后面的大山里去!”
玛鲁的声音清脆而尖锐,带着少女特有的愤怒和恐惧,“那里有我们的神山!有我们祖先安息的地方!还有那么多寨子!”
“对!不能让他们过去!”
“拦住他们!把这些豺狼赶回缅甸去!”
愤怒的吼声如同被点燃的山火,在小小的寨场上空升腾、汇聚、咆哮。男人们怒目圆睁,胸膛起伏,女人们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脸上交织着惊恐与决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