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两遍,李偃飞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长廊。沈予乔隔着门听见他与阿青的低语,少女笑着说“捕头大人的靴底沾着朱砂,定是又去刑部熬夜核账了”,他却压低声音问“沈姑娘可曾用膳”。木门推开时,他手中捧着个食盒,揭开竟是碗尚温的羊肉汤,汤面上浮着几片切得极薄的胡桃,正是西域厨子的做法。
“明日去宁王府,怕是要周旋整日。”李偃飞看着沈予乔案头新绘的《贡品路线图》,指尖划过图上用朱砂圈出的教坊司与各王府连线,“他们惯会用易容术掩盖身份,沈姑娘可还记得,当年在胡姬酒肆……”他忽然顿住,耳尖又开始发烫,那个雪夜在妙笔阁说出口的“胡姬泪痣”,此刻在羊肉汤的热气里变得模糊。
沈予乔低头喝汤,滚烫的汤水烫得舌尖发麻,却比不上心口的灼烫。她想起胡姬酒肆那夜,自己扮作舞娘混入宴席,眼尾的泪痣是用李偃飞私藏的辰砂粉画的,那时他躲在廊柱后,腰间佩刀的穗子因紧握而拧成死结。如今想来,他耳尖的红,或许从那时起就没褪过。
子时的雪又开始飘落,验尸房的烛芯突然爆响,火星溅在残卷上,将正面桃花的胭脂色映得透亮。沈予乔望着李偃飞在火光中的侧影,他正对着十二具耳模蜡像出神,指尖在每只耳后的编号上轻轻点过,像在为那些逝去的女子抚平原有的伤痕。她忽然明白,这桩案子从未真正结束——画皮案撕开的不仅是官商勾结的黑幕,更是他们两人心中,那层比画皮更薄却更难戳破的窗纸。
“李捕头。”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明日去宁王府,若见到易容的‘贡品’,该如何分辨她们的真实身份?”她望着他转身时眼中的微光,忽然想起残卷背面自己未写完的字迹——在“愿君常似少年时”下面,不知何时多了行更小的字:“亦愿君眼常明,照破画皮见真心”。
李偃飞走到她案前,指尖掠过她新画的双面桃花图,在正反两面的花蕊处各点了一下:“正面看是桃花,背面看是枯骨,但花蕊里的朱砂,永远是一样的颜色。”他说话时,袖中滑落片东西,沈予乔拾起,发现是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戴着验尸手套的手,和个握着捕快令牌的手,共同托着朵双面桃花。
雪越下越大,验尸房的铜炉添了新炭,火势噼啪作响。沈予乔看着李偃飞蹲在地上修补她撞翻的药剂瓶,忽然发现他靴底的朱砂印,和自己今日调配辰砂时溅在青砖上的痕迹,竟连成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形状。窗外的孔明灯渐渐飘远,却有更多光点升起,像散落在雪夜里的星辰,又像那些曾被掩盖的真相,终将在黎明前绽放光芒。
双面桃花的传说还在长安城里流传,有人说那是画皮女鬼的化身,有人说那是正义与柔情的共生。而在验尸房摇曳的烛光里,沈予乔和李偃飞各自握着半幅残卷,看着彼此眼中倒映的火光——他们都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画皮,有的只是人心的两面:一面是查案时的冷硬锋芒,一面是藏在朱砂与药香里的,终于敢轻轻触碰的温柔。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李偃飞告辞离去,留下的食盒底垫着张字条,上面是他少见的工整小楷:“待此案终了,愿与沈姑娘共赴江南,观双面桃花开。”沈予乔摸着字条上未干的墨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还有朱雀街孩童的笑闹——他们在雪地里堆着画皮女鬼模样的雪人,眼尾处点着用朱砂染红的桃瓣。
她望向案头的双面桃花图,正面的娇艳与背面的焦枯在晨光中渐渐融合,形成朵完整的花影。原来这花从来不是两面,而是一体——就像她与他,在验尸房的血腥与公堂的朱砂之间,在真相的残酷与人心的温热之间,终于找到了属于彼此的位置:既是查案时的左右手,也是雪夜里共饮羊肉汤的同路人。
雪停了,长安城的桃符在晨光中换新。沈予乔收拾好验尸箱,将李偃飞的字条小心地夹进残卷,铜锁扣合的瞬间,忽然觉得这箱子里装的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一段从画皮血案中生长出来的,比辰砂更红、比胡桃酥更暖的羁绊。双面桃花终会绽放,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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