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后巷的梆子声敲过子时,沈予乔正在值房核对天牢囚犯名单,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泛起涟漪。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三枚淬毒弩箭擦着她鬓角钉入木柱,箭尾红绫绣着宁王独有的飞虎纹。
“偃飞!带瑞珠从侧门走!”她抓起案头的验尸银刀,反手吹灭烛火。黑暗中,李偃飞的身影如夜枭般掠过窗棂,玄色衣摆扫过她发梢时,袖中甩出的九环刀已斩断两根弩箭。
王府卫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沈予乔贴着墙壁摸向天牢密道入口,指尖刚触到砖缝里的机关,头顶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十八名蒙脸杀手破瓦而入,靴底铁钉在青砖上擦出火星。
“走!”李偃飞的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弧线,忽然瞥见沈予乔转身时,襟口玉兰花簪的流苏勾住衣料,露出喉间一片细腻的肌肤——那里本该有凸起的喉结,此刻却只有一道浅淡的胭脂印记。
密道石门在弩箭攒射中轰然闭合。沈予乔摸着石壁上的刻痕引路,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身后传来李偃飞急促的脚步声,比平时多了三分慌乱,她忽然想起白日公堂上,对方徒手接刀时,掌心的薄茧擦过自己手腕的触感。
“还有二十步到洗冤井。”她压低声音,指尖触到石壁上凸起的莲花纹——吴明轩密室图纸上的标记。前方突然传来水流声,不是井中常见的滴答响,而是夹杂着骸骨摩擦的沙沙声。
密道尽头的石门轰然开启,冷冽的井风灌进领口。沈予乔刚踏出半步,脚底突然一空,碎石在靴底打滑,整个人向黑洞洞的井底坠去。失重感中,她听见李偃飞的惊呼,紧接着手腕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带着惯性向井壁撞去。
“抓住我的腰!”李偃飞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沈予乔下意识收拢手臂,掌心触到对方腰间细软的布料——不是男子束腰的革带,而是女子常用的丝绦。井壁苔藓的滑腻混着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在坠落的刹那,让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胡姬酒肆的夜,那个替她解围的“李公子”,眼尾曾扫过她的泪痣。
井底积水没过膝盖,腐叶与骸骨的碎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李偃飞划亮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环形石壁上的斑驳血迹,以及水面下层层叠叠的白骨——足有三十余具,半数头骨上嵌着箭簇,肋骨间插着断刀。
“是铜矿的百姓。”沈予乔蹲下身,指尖抚过某具骸骨的腕骨,那里还戴着半截银镯,刻着“平安”二字,“吴明轩密信里说‘画舫余党’,其实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矿工。”她取出袖中朱砂,在岩壁上画下解剖图,指尖点在某具骸骨的颈椎断口,“看这斩首伤,切口向右倾斜,是惯用左手的刀斧手所为——和七年前扬州城破时的军刀痕迹一致。”
李偃飞的火折子晃了晃,照见更深处的岩壁刻着字:“乙巳年腊月,宁王卫屠矿,老幼三十八口,沉尸洗冤井。”字迹被刀刻进石壁,边缘还留着暗红的斑痕,不知是血还是朱砂。他忽然想起卷宗里记载的“扬州矿难”,官方说法是塌方致死,此刻看来,分明是宁王为灭口制造的屠杀。
“沈姑娘。”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方才坠落时,你的喉结……”
沈予乔的手顿在骸骨肋骨处,忽然轻笑出声。她摘下襟口的玉兰花簪,卸下发间用来垫高喉结的棉絮,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火折子里泛着青缎般的光泽:“李捕头早就察觉了吧?毕竟仵作验尸时,总不能真的扮成男子解衣查看。”她转头望向对方,眼尾的泪痣在微光中格外鲜明,正是胡姬酒肆那夜,让他多看了两眼的模样。
李偃飞的耳根突然发烫,火折子险些掉进水里。他想起三年前初遇,这个总穿着男装的仵作,验尸时的专注神情像极了他已故的妹妹,却从未想过,对方藏在青衫下的,是这样一副柔软的肩颈。
“先查案。”沈予乔将银镯收入证物袋,指尖划过另一具骸骨的指骨,那里有明显的握笔痕迹,“这里有位账房先生,指节间的老茧说明长期拨弄算盘——应该就是瑞珠父亲的副手,当年画舫案要揭发的,正是这些矿难屠杀的证据。”
井水上突然漂来半片烧焦的布帛,绘着残缺的铜矿地形图。沈予乔忽然想起吴明轩账本里的“洗冤录残页”,抬头望向井口,圆形的天空里,星星正被乌云遮蔽,像极了七年前父亲棺木上的铜钉。
“密道应该通向宁王府。”她指着石壁上的箭头标记,莲花纹与吴明轩密室的图案一致,“当年他们屠矿后,通过密道将尸体运入天牢,再伪装成暴病而亡,投入洗冤井——所以井水才会常年泛着毒堇的苦味。”
李偃飞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将火折子凑近岩壁角落:“看这里,有人用指甲刻了字。”歪歪扭扭的笔画拼成“妙华”二字,旁边还有行小字:“表姐救我”——正是林妙音的字迹。
沈予乔的呼吸陡然一滞。原来林妙华被囚禁在宁王府期间,曾通过密道来到井底,试图解救妹妹,却终究被抓回。她想起吴明轩在公堂上说的“让妙华活过来”,原来所谓的“活”,是用毒堇控制心智,让她成为替宁王易容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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