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诏狱的砖墙上渗着水珠,沈予乔手中的羊毫在验尸格目上顿住,墨滴在“冰魄散成分”一栏晕开,将“硝石、朱砂、蜀地寒泉”三字染成暗红。她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从冰窖取出的药瓶,拇指大小的琉璃瓶身刻着“如萱”二字,封口蜡上印着城南书院的莲纹——那是柳如萱及笄时父亲送的香瓶,此刻却装着致命的毒药。
“李大人,你看这冰晶结构。”她用银针挑起瓶中粉末,在烛光下,米粒大的晶体泛着珍珠般的虹光,“普通硝石制冰呈颗粒状,而这些冰晶表面有规则的六边形棱角,像是在低温下缓慢凝结的。”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批注:“冰魄散需在北斗正位凝结,借星寒入毒。”
李偃飞展开书院近三年的账册,指尖划过“硝石月耗量”一栏。自去年霜降起,每月购入的硝石量激增三倍,入库记录却比实际用量少了两成。“柳如萱利用管账之便,私扣硝石,”他指着账册角落的莲花暗记,“每次采买都由她的心腹嬷嬷经手,那些未登记的硝石,全进了城郊冰窖。”
诏狱铁门“吱呀”开启,柳如萱被狱卒押解进来。她褪去了往日的月白羽纱,换作青灰色囚服,却仍在衣领处绣了极小的“贞”字纹。沈予乔注意到她腕间的“诫女”银镯已被收走,露出三道浅红勒痕——是昨夜在牢中挣扎时留下的。
“柳姑娘对制冰术很是精通,”沈予乔举起药瓶,瓶身刻字在火光下投出扭曲的影,“硝石七钱,朱砂三钱,寒泉三滴,按北斗方位排列熬制,再埋入冰窖七日,便能结成这种‘朱砂冰魄’。吸入鼻腔时是粉末,遇体温便化成冰水,顺着七窍渗入肺腑。”
柳如萱抬眼,瞳孔在阴影里缩成冰棱状:“沈仵作倒是聪明,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她扫过沈予乔发间的断簪,“你父亲若把这份聪慧用在研习女红,何至于死在冰窖里?”
李偃飞的手按在剑柄上,账册在桌上发出脆响:“三年前城西冻尸案,死者体内的冰魄散,是不是你父亲当年改良的配方?”他想起在藏书阁发现的批注本,柳如山长二十年前曾在《女诫》旁注:“制冰为尺,量德为刑”,字迹与柳如萱如出一辙。
柳如萱忽然笑了,笑声像冰棱断裂:“父亲总说,女子读书是祸水,可他自己却偷偷研究西域制冰术。”她盯着沈予乔手中的药瓶,“那瓶冰魄散,是我十二岁时看他熬制的。他说,要让那些敢议论朝政的女子,永远冻在初雪里——”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可后来,他却纵容林婉儿在《女诫》课上顶嘴,说什么‘读书明礼,不分男女’!”
沈予乔的银针“当啷”落在桌上。她终于明白,为何林婉儿身为“优秀学生”却被处死——柳如萱的父亲柳山长,在传统女德与新兴思潮间摇摆,而女儿却成了极端化的执行者。冰窖里二十年前的女尸,或许正是柳山长早年用冰咒镇压的“叛逆者”,而柳如萱,不过是踩着父亲的脚印,走向更深的冰渊。
“你每日晨祷后,会绕到破庙后巷,”李偃飞掏出染着雪渍的手帕,“积雪里有你鞋底的莲纹印,和冰窖暗门的门闩上的纤维一致。”他想起在冰窖发现的北斗图,破庙正位于“天枢”星位的延长线,“你把破庙当作祭台,七具冰棺摆成北斗状,就是为了完成你父亲未竟的‘七日冰咒’。”
柳如萱忽然扑向沈予乔,囚服袖口滑出半截冰棱——是用体温焐化的冰魄散凝结而成。李偃飞及时拉住她,却见她盯着沈予乔的发簪,眼中闪过疯狂:“你知道吗?林婉儿死时,手里攥着我父亲给她的《列女传》!”她忽然笑出声,“他嘴上说遵《女诫》,心里却欣赏那些叛逆女子,连你父亲也是!当年他明明发现了我的冰窖,却只是叹气说‘如萱,莫要走火入魔’——”
沈予乔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她终于拼凑起真相:柳山长早年参与冰咒,中年却心生悔意,试图宽容对待女学生,却被女儿视为背叛。柳如萱的冰魄散,既是对父亲“软弱”的反抗,也是对《女诫》原教旨的极端扞卫。而自己的父亲,那个坚持“仵作不分男女”的沈先生,之所以被灭口,不仅因为发现了冰魄散,更因为他和柳山长一样,成了旧礼教中的“叛逆者”。
“女子就该困在闺阁,研习女红,”柳如萱被狱卒按在地上,仍在嘶吼,“读书、抛头露面、质疑《女诫》,都是对天道的冒犯!你看那些冰棺里的女子,她们的血在结冰时,都带着不甘的纹路——”
沈予乔捡起银针,忽然注意到柳如萱衣领内的朱砂痣,形状恰似北斗七星。父亲手札里的“冰咒需北斗正位”突然有了画面:凶手不仅用冰棺摆成北斗,更在自己身上纹下星图,将自己视为天道的执行者。
“柳如萱,你可知,”她蹲下身,与对方平视,“你父亲在二十年前的冰窖暗室里,刻下了‘冰咒误人’四字?”她想起暗室石壁上的斑驳字迹,“他早已后悔,可你却把他的愧疚,变成了更锋利的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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