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渭水河畔,流民们的欢呼声隐约传来,混着水车转动的吱呀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五更天,闷雷在陈仓城头翻滚,黑云压得极低,仿佛要碾碎城墙。邓艾蹲在新垦的坡地上,手中的竹尺划过湿软的泥土,丈量着田垄的宽窄。雨点砸在他的麻布衣上,溅起带着土腥味的水花,衣料早已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突然,渭水方向传来一阵连绵不断的断裂声,像是巨兽在啃噬骨头,咔嚓咔嚓地碾碎着什么。邓艾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下,模糊了视线。
"大人!竹龙车散架了!"流民王九顶着斗笠狂奔而来,蓑衣被风掀起,露出半截带血的胳膊,"上游冲下来的磨盘石……"
话未说完,邓艾已经冲进了雨幕。陈三老汉踉跄着追了两步,抓起斗笠朝他扔去,却被狂风掀翻,斗笠打着旋儿栽进泥浆里。老汉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邓艾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
渭水畔,浊浪翻滚,竹制水车的残骸在洪流中沉浮,断裂的竹管像散落的骨架,被冲得七零八落。邓艾涉水走近,弯腰捞起半截毛竹,雨水冲刷下,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断裂处不是自然磨损的毛茬,而是整齐的凿痕,分明是被人故意锯断的!
王九突然指向对岸,声音嘶哑:"半月前,张家的商船在渡口卸过铁器!"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惨白的光照见邓艾攥着竹片发白的指节,他的脸在雷光中冷硬如铁。
二十三个流民举着火把跳进洪流时,邓艾正用麻绳将自己的腰捆在一根桅杆粗的毛竹上。陈三老汉跌跌撞撞地挤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艾草团子,声音发颤:"大人是文官……这水太急……"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将老汉的话吞没在轰鸣的水声中。
邓艾咬住草绳的一端,在手腕上缠紧,含糊应道:"某……某在汝南种地时,洪峰比这高丈余。"
他抬头望向对岸,雨幕中,隐约可见张家渡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像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黎明前的渭水河畔,雾气弥漫。最后一批木楔被重重钉入河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大地的心跳。邓艾直起酸痛的腰背,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竹龙车重新转动起来,车轴吱呀作响,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成淡红色,顺着沟渠蜿蜒流去。
对岸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张广勒马驻足,眯眼望着重新运转的水车,脸色阴沉如铁。他目光扫过车斗,忽然瞳孔一缩——那里嵌着一块带家徽的铁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猛地一踢马腹,调转马头疾驰而去,马蹄溅起的泥浆甩在官道旁的界碑上,"张"字的刻痕被污浊的泥水渐渐模糊。
秋分这日,新麦的焦香漫过整个渭水平原。邓艾蹲在官仓前的磨刀石旁,粗粝的手掌按着镰刀在石面上来回推拉,金属摩擦的"沙沙"声里,刀刃渐渐泛起寒光。
远处驿道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张广带着三百私兵横在晒谷场前,黑压压的马队将金灿灿的谷堆团团围住。他手中的马鞭凌空一甩,鞭梢指着堆积如山的谷堆,冷笑道:"刺史府的阳契写得明明白白,屯田岁入七成归官!"
流民们攥着刻有阴文的竹简,慢慢后退,有人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粮袋,那是他们熬过寒冬的希望。
邓艾缓缓起身,手中的镰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弧光。他走到最近的粮囤前,猛地掀开草席。刻着阴文的竹契约"哗啦啦"地铺展开来,青黄相间的竹片在秋阳下泛着幽光,宛如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呛啷——"
青铜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如裂帛。邓艾抽出曹璟亲赐的宝剑,剑锋寒光一闪,案几上的阳契应声而断。
"从今日起,纳粮数目以民契为准!"
张广的脸色瞬间铁青。他身后的私兵"唰"地按住弯刀,可刀还未完全出鞘,晒谷场四周的麦浪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千柄钉耙齐刷刷地从麦田中竖起,锋利的齿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王九领着屯田客从麦浪中钻出,他们粗布衣衫上还沾着麦芒,手中的农具却如长矛般笔直地指向张广的马队。
一个跛脚汉子高举着竹水车的部件,嘶声大喊:"邓大人说稻穗沉了腰,咱们的脊梁就不能弯!"
晒谷场上,新麦的香气与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交织在一起。邓艾站在竹契约铺就的"地毯"上,手中的青铜剑映着秋阳,在地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影子,像是一道斩断旧日的界碑。
远处,重新转动的竹龙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渭水被一斗斗舀起,浇灌着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
曹璟的玄底金纹帅旗出现在地平线时,邓艾正帮妇人拾穗。绯色官袍的将军望着那个赤脚陷在泥里的背影,忽然解下自己的犀角带抛给亲卫:"去问问邓县令,他这身破麻衣还要穿到几时?"
夕阳把麦田染成鎏金色,第一辆运粮牛车吱呀呀碾过田埂。陈三老汉偷偷在粮袋下塞了双千层底布鞋,鞋帮密麻麻缝着百户流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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