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在楠木框里蹦跳的声音突然卡住,第七档的青玉珠子停在半空中,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盲眼账房的手指悬在算珠上方,指尖残留的墨香混着血腥味,让他想起今早送来的 "税款"—— 三十七具尸体的血浸透了账本,将 "镇运钟修补费" 的数字泡得肿胀变形。
"第叁仟陆佰零一次调价。" 他对着虚空呢喃,指腹摩挲着账本封皮上的凹痕。那是上个月某个修士用指甲刻的 "吃人" 二字,如今被金漆填平,却在他掌心留下永远的刺痒。天律盟的价目表从来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头里,由他这支笔来称量。
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泛起涟漪,像是被远处的钟声震碎。账房摸索着从袖中取出判官笔,笔杆上的 "不昧良心" 四字早已磨损,只剩下 "不心" 二字在掌心发烫。这支用前任账房脊骨雕成的笔,曾是天律盟秩序的象征,此刻却轻得惊人,仿佛中空的竹管。
"又轻了。" 他轻声说,指尖划过笔锋,感受到异常的光滑。六十年前他接过这支笔时,笔尖凝结着前任的血痂,每一道刻痕都沉甸甸地压着人命的重量。现在那些重量消失了,就像天律盟的良心,被一点点抽走,换成了账本上不断跳动的数字。
算盘珠子突然疯狂跳动,将 "三枚下品灵石" 的凡人性命价码撞得七零八落。账房知道,这是巡街修士又在当街斩人 —— 用新鲜的血来给镇运钟 "上油"。他举起笔,却没有蘸墨,而是将笔杆抵在眉心,感受着血管与笔锋的共振。
"既然要写,就写个明白。"
笔尖划破虚空的刹那,账房听见玻璃碎裂般的清响。金色的血液从裂缝中渗出,在他空洞的眼窝前凝成浮空的价目表,每一个字都带着他六十年记账的重量:
天律价目表(最新修订)
一条凡人性命 = 三枚下品灵石
一位筑基修士 = 五亩灵田十年收成
金丹修士的良心 = 一柄玄级飞剑
元婴修士的尊严 = 盟主一句夸奖
飞升者的遗骨 = 免罪金牌一面
(最终解释权归天律盟所有)
墨色极淡的小字在滴血中显形,账房却 "看" 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判官笔在他手中震颤,将毕生记录的账目反刍般涌入神识:他看见铁面巡使用刑枷丈量修士的尊严,聋史官用金粉改写历史的重量,血手判官的《罪录》其实是本明细账,每一页都记着某个凡人的啼哭如何被换算成灵石。
"原来我们不是在记账,是在给人标价。" 他笑了,笑声惊飞檐下的寒鸦,"而我的笔,早该用来写罪状。"
倒执的笔尖对准心口时,算盘珠子突然拼出 "反抗" 二字。账房感受到笔锋的热度,那是六十年前被他亲手埋进账本的良心在燃烧。他想起第一次记账时,父亲被作价十枚灵石卖掉灵田的场景,想起自己接过判官笔时,首座说 "数字最是公平" 的虚伪嘴脸。
"公平?" 他低语,笔尖刺入心脏,"公平是凡人的血能让算盘珠子变红,而天律盟的良心,早被你们自己吃掉了。"
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不是液体,而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它们在空中翻滚重组,最终凝成一页新的价目表,每个字都带着心脏跳动的韵律:
天律盟的命 = 一支倒执的笔
血字刚成,远处的镇运钟发出裂帛般的悲鸣。账房倒在算盘珠子中间,听见自己的笔杆落地时,"不昧良心" 四字终于完整 —— 他用生命填满了缺失的笔画。窗外传来修士们的惊呼,有人捡起他的笔,在废墟上写下:"今日起,凡人性命,无价。"
算盘珠子最后一次跳动,拼出的不再是数字,而是 "自由"。盲眼账房在失去知觉前,感受到掌心残留的笔痕,那是他用六十年光阴刻下的反骨,此刻终于刺破了天律盟的账本,让所有被标价的灵魂,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镇运钟的裂痕中渗出微光,照在账房的账本上,那些被血浸透的数字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用指甲刻的小字:"人无价,心难量。" 这行字,才是他真正的价目表,用生命写成,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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