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香钻进垂花门时,贾悦正对着妆匣描眉。
铜盆里的温水浮着几片桃花瓣,映得镜中女子眉峰微挑——这是她特意画的远山眉,既合了待字闺秀的柔婉,又添了几分清泠。
"五姑娘,大老爷房里的周妈妈来了。"小丫鬟春桃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说是李探花来府里拜访,大老爷让您去前厅见客。"
贾悦的眉笔顿了顿。
李贤,这个名字昨夜在沈墨口中滚过一遍,此刻又随着紫藤香钻进鼻腔。
她将眉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指尖轻轻抚过鬓边的珍珠簪:"知道了,先把这盒玫瑰茯苓膏送过去,就说我换身衣裳便来。"
前厅的楠木屏风后,贾悦听见了笑声。
那声音清润如泉,混着贾赦的粗嗓门格外分明:"李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当真是我大晋朝的凤雏。"
"老大人过誉了。"答话的人微微欠身,"晚生久闻贾府诗礼传家,今日得见五姑娘芳名,才知什么叫'未若柳絮因风起'。"
贾悦扶着春桃的手绕过屏风时,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
李贤着月白湖绸直裰,腰间玉佩垂着蜜蜡流苏,端的是芝兰玉树的模样。
可就在他抬眼的刹那,贾悦分明看见那潭秋水中掠过一丝锐光,像鹰隼盯上了猎物。
"李公子。"贾悦福了福身,袖中攥着的翡翠念珠硌得掌心发疼,"前日在观音庙替老祖宗求的平安签,倒让公子笑话了。"
"五姑娘心善。"李贤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晚生昨日在西市见着这对翡翠镯,水头清透如五姑娘的眼,便斗胆送与姑娘。"
贾悦盯着那锦盒,盒盖上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忽然想起昨日沈墨说的话——李府最近在跟苏州织造抢丝绸生意,而贾府的商船,恰好每年要往苏州送三船瓷器。
"公子美意,悦儿心领了。"她指尖轻点盒盖,"只是我素日不爱这些金玉,倒不如将镯子捐给城外的慈幼院,也算替公子积福。"
李贤的笑意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温和:"姑娘宅心仁厚,晚生佩服。"
待李贤告辞后,贾悦在廊下遇见了贾赦。
老国公的脸红彤彤的,酒气混着鼻烟味直往人脸上扑:"你这丫头,李公子送的东西也敢推?
人家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嫁过去就是探花夫人!"
"大伯。"贾悦垂眸望着自己的绣鞋,"悦儿记得前年大姐姐嫁去孙家,孙家老爷也是三品官。
可大姐姐如今在庄子上养病,连过年都没回府。"
贾赦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
他刚要发作,就见周瑞家的从正房过来:"老太太请大老爷、二老爷和五姑娘去上房说话。"
荣庆堂里,贾母歪在软枕上拨着佛珠,贾政捧着茶盏慢慢啜,茶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贾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震得桌上的汝窑瓷瓶嗡嗡作响:"母亲,李公子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前日张御史家的二姑娘刚许了个八品官,咱们贾府的姑娘岂能落人后?"
"老大,你急什么?"贾母放下佛珠,"悦儿才十六,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母亲,如今京里都在传咱们家...说咱们家不如从前了。"贾赦压低声音,"李公子愿意结亲,是给咱们脸面。
再说了,李府跟吏部王大人走得近,咱们家的兰哥儿明年要考举,这不正好?"
贾政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大哥,悦儿的婚事该由她自己拿主意。"
"二弟,你倒会做好人!"贾赦拍着桌子,"当年你把元春送进皇宫,怎么没见你说让她自己拿主意?"
贾母的手指攥紧了佛珠,檀木珠子在掌心勒出红印。
她望着贾悦,目光里添了几分哀求:"悦儿,你且去见见李公子,若真合眼缘...也算替老祖宗分担些。"
贾悦上前替贾母捶背,指腹触到老人背上凸起的骨节,像触到了岁月的棱。
她垂眸时瞥见贾政茶盏里浮着片茶叶,恍若飘在命运里的舟:"老祖宗,我明日在藕香榭办个诗会,请李公子和几位世交小姐来。
若他真如传言般才华横溢,悦儿自然...不会辜负大家的心意。"
藕香榭的湖面上漂着新荷,风过时掀起层层绿浪。
贾悦坐在湘妃竹椅上,看李贤替张侍郎家的二小姐题诗。
他执笔的手修长有力,写"小荷才露尖尖角"时,笔尖在"尖"字上顿了顿,墨迹晕开些微的毛刺,倒像藏着不肯示人的棱角。
"李公子对时政可有见解?"贾悦端起茶盏,"我前日读《明时要略》,见里面说'官商相维,国本乃固',倒不知公子如何看?"
李贤的笔停在半空。
他抬眼时,眼底的锐光比前日更盛:"五姑娘好学问。
晚生以为,商人若能为朝廷所用,便是最好的国本。
就像苏州的丝绸,若能由信得过的人统管,何愁国库不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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