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裹着夜露渗进耳中时,贾悦正望着北静王案上那卷海图。
朱砂标着的"庆"字在月光下泛着暗赤,像滴未干的血。
"五姑娘方才说家祖与庆王府刘长史有旧?"北静王指尖轻点海图,玄色蟒纹暗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声音依旧清润,却多了几分砂纸擦过玉璧的锐意。
贾悦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她原想借旧识为由,将话题引向旁处,不想北静王竟紧追不放。
窗外竹影摇曳,在她裙角投下细碎的斑驳,倒像极了前世医院里心电监护仪的波纹——那时她守着弥留的奶奶,看生命体征线一点点平下去,此刻的心跳竟与那时如出一辙。
"回王爷,家祖在扬州任盐运使时,确实与刘长史有过数面之缘。"她垂眸盯着自己绞在膝头的帕子,素色杭绸被捏出褶皱,"不过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悦儿当时尚在襁褓,哪里能记得真切?"
北静王忽然低笑一声。
这笑声像寒潭破冰,惊得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五姑娘倒会装糊涂。"他起身负手走向窗边,月光漫过他腰间的羊脂玉佩,"本王问的是这海图,你偏要提刘长史;本王提庆王,你又说幼年旧事——莫不是当本王与那些只知听戏吃酒的蠢货一般?"
贾悦脊背绷得笔直。
她能感觉到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像被猎鹰盯上的雏雀。
可她不能退,不能露出半分破绽——前世她被癌症磨了三年,连止痛药都要算计着吃,如今穿成庶女,连命都是捡来的,哪里还怕什么王爷?
"王爷明鉴。"她忽然抬眼,眼底映着烛火,倒比月光更亮些,"悦儿不过是个深闺女子,既不懂海贸,也不识朝局。
若说这海图真与庆王有关......"她顿了顿,将帕子展平覆在膝头,"贾府上下,自当听凭圣裁。"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沉铁坠入深潭。
北静王转身时,眼角的细纹里凝着三分审视,七分兴味。"五姑娘好胆色。"他重新坐回主位,将海图卷进檀木匣,"夜深了,本王也不留你。
只是......"他推过案上那盏茶,"这盏碧螺春,五姑娘带回去与令姐们分了吧。"
贾悦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杯壁的余温。
她福身告退,走至廊下时回头望了一眼——北静王正望着窗外的竹影,轮廓被月光镀成冷白,倒像尊千年古玉,看着温润,碰一碰便要割手。
待北静王的轿辇消失在垂花门外,贾悦才发现自己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她扶着廊柱缓了缓神,便见小丫鬟秋棠捧着斗篷跑来:"姑娘,沈公子在松鹤轩等您呢。"
松鹤轩的炭盆烧得正旺,沈墨立在窗前,案上摆着半凉的茶盏。
他见贾悦进来,忙上前接过斗篷:"如何?"
"他给我看了标着庆王的海图。"贾悦解下点翠头面,珠钗相撞发出细碎的响,"还试探我是否知晓庆王与海贸的干系。"
沈墨闻言皱起眉。
他出身书香门第,却因父亲当过两任巡盐御史,对这些暗潮比旁人更敏感些。"庆王素爱收集海外奇珍,从前多是通过闽广的牙行采买。"他取过案上的茶盏递给贾悦,"可这两年市面上突然多了些从未见过的香料、琉璃,连我母亲房里那套波斯玛瑙念珠,都是新得的——你说李贤上月送你的檀木匣里,装的是南洋的玳瑁梳?"
贾悦点头。
那日李贤差人送来匣子时,她原以为是寻常的示好,却在匣底发现半枚残缺的船票,船票上印着"庆安号"三个小字。
春燕的银镯是前日丢的,那镯子是她生母留下的,刻着"庆"字的暗纹;沈墨半月前的信里画着鹰与柳枝,鹰是庆王的图腾,柳枝......是北静王的。
"李贤主动示好,未必是冲你。"沈墨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的薄茧蹭过她手背,"他父亲是吏部侍郎,与庆王走得近;北静王主管九门,这两年在查私盐,难免动了某些人的奶酪。
你猜,李贤为何要把船票藏在匣底?"
贾悦心里一凛。
她想起昨日王熙凤命人清查库房,说是要给即将到来的中秋家宴备礼。"他在递线索。"她望着沈墨眼底的星子,"用贾府做棋盘,让北静王与庆王对弈,他好坐收渔利。"
沈墨颔首:"所以我们要将计就计。"他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焦黑的木牌,"这是我让书童在城南码头捡的,上面的火漆印与李贤送你的匣子一样。"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环佩叮当。
王熙凤掀帘进来,金累丝点翠步摇在鬓边颤得厉害:"五丫头,可让我好找!"她扫了眼沈墨,挑眉笑,"哟,沈公子也在?
正好,我这有桩奇事要说。"
她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单据,摊在案上。
贾悦凑近一看,上面写着"八月十五进绸缎三十匹,银两百两",末尾的签押处盖着"周记"二字的朱印——周记是贾府外放的当铺,掌柜周瑞家的丈夫周瑞,上月刚被派去苏州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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