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光漫进窗棂时,贾悦正握着那半块绣"蘅"字的帕子发呆。
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惊得她抬眼,只见窗台上凝着层薄霜,霜花里嵌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春"字,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她指尖微颤。
春燕是赵姨娘房里二等丫鬟,上月才被派来给她送过两回参汤。
昨日晨起还见那丫头在廊下扫雪,鬓边插着支银簪,簪头正雕着朵春字纹的缠枝莲。
"小桃,去把春燕叫来。"她将银针收进妆匣底层,声音里带着寻常的温和。
小桃应了声,掀开门帘时,她瞥见院角腊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了几片,像有人刚从那里经过。
春燕来得很快,月白夹袄上还沾着灶房的煤屑,见了贾悦便福身:"五姑娘唤我?"
贾悦指了指妆匣:"你且看看,这可是你掉的东西?"
春燕凑近些,看清银针的刹那,眼尾猛地跳了跳。
她后退半步,摇头道:"不是我的,许是哪个粗使丫头打扫时落的。"
"既然不是你的,"贾悦笑着取过茶盏,"便替我查查是谁的吧。
这针尾刻着'春'字,许是哪个名字带春的丫头粗心。"她垂眸吹开茶沫,余光里见春燕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查明白了,我让厨房给你留碗酒酿圆子——你前日不是说馋这个?"
春燕喉结动了动,勉强扯出笑:"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寻。"转身时裙角带翻了妆台边的铜唾盂,"当啷"一声响得人耳膜发疼。
贾悦望着她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指尖叩了叩妆匣。
小桃收拾唾盂时嘀咕:"春燕姐往日最稳重,今日怎的这般毛躁?"她没接话,只盯着窗外那串凌乱的脚印——从她院门口直通向角门,雪地上还落着半片被踩碎的金箔,像是纸钱。
未时三刻,门房老张头来报:"五姑娘,春燕说家里捎信儿说她娘病了,要接她回去。
奴才拦她,她说赵姨娘许了的。"
贾悦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赵姨娘房里的周瑞家的昨日才说过,春燕娘上月刚被接去庄子上养病。
她抬眼望向窗外,北风卷起残雪,正朝着赵姨娘住的梨香院方向扑去。
"五姑娘!"
门帘"刷"地被掀开,赵姨娘裹着件枣红猩猩毡斗篷闯进来,鬓边的珠花乱颤:"我可听说你让人查春燕?
你当我眼瞎呢?
昨日那贼进你屋,你便怀疑是我指使的?"她扑到桌前,茶盏被撞得晃了晃,"我赵姨娘再不是东西,也不会那哥儿姐的名称做筏子!
你要查我,也得等我咽了气——"
"姨娘说的哪里话。"贾悦扶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我不过丢了块帕子,让丫头们帮着寻。
姨娘若嫌我烦,往后我不查便是。"她抬眼时正撞进赵姨娘慌乱的眼底,那抹心虚像块浸了水的墨,在瞳孔里晕开。
赵姨娘被她这话说得一怔,手不自觉松了力道:"你...你当真只是找帕子?"
"自然。"贾悦取过案上的蜜饯匣子,"姨娘尝尝这新得的桂花糖,是薛大姑娘昨日送来的。"
赵姨娘拈了颗糖含在嘴里,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发作。
她走时斗篷扫过妆台,那只装着银针的妆匣"咔嗒"轻响,她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掀帘出去了。
贾悦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对小桃道:"去请三姑娘来,就说我想请她帮忙查查库房的账。"
贾探春来得比预想中快些。
她穿着月白绫子夹袄,腕上笼着串伽楠念珠,进了门便笑道:"五妹妹今日怎的想起查账?
可是又被那些老货欺生了?"
"三姐姐明鉴。"贾悦引她到书案前,铺开账本时故意让一页纸角翘起,"我昨日理月钱账,见上季度买的蜀锦比往年贵了二十两。
想着三姐姐最会管账,便想讨教。"
探春翻着账本的手一顿:"蜀锦的价我记得清楚,上回周瑞家的报的是每匹十二两。"她抬眼时目光微凝,"五妹妹可是发现了什么?"
贾悦压低声音:"我昨日在窗台上拾了半块帕子,绣着'蘅'字——三姐姐可知,蘅芜苑的帕子怎会出现在我房里?"
探春的指尖在账本上轻轻敲了两下。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窗纸,她忽然道:"母亲近日总在房里烧沉水香。"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我前日去给她送参汤,见她正往信匣里塞纸,见了我便慌慌张张锁起来。"
贾悦心头一跳——前日她在贾赦外书房闻到的,正是这沉水香。
"三姐姐可信我?"她握住探春的手,"有些事,怕是要从账上寻线索。"
探春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笑了:"我早说过,五妹妹不是池中之物。"
两人直查到未时末,库房的老周头捧着算盘哈欠连天。
贾悦翻到去年冬天的木炭账,笔锋突然一顿——那页账上,"贾赦外书房"的木炭用量比往年多了三倍,底下管账的正是赵姨娘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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