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铜炉里沉水香混着酒肉香气在厅中萦绕,十二盏羊角灯将雕花木梁照得透亮。
今儿是老祖宗八旬寿宴,满厅红男绿女,唯贾悦攥着那本青布封面的账册,指节泛白。
"五妹妹发什么呆呢?"宝钗端着茶盏从廊下过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老太太正让找你呢。"
贾悦抬头,正撞进宝钗关切的目光里。
她喉间发紧,想起昨夜凤姐捏着账册对她说"要断他们的根,得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又想起沈墨临睡前塞给她的檀木匣——里头是块平安扣,刻着"逢凶化吉"四个字。
"宝姐姐先去罢,我......我去净手。"她错开身,绕过垂花门时,袖中账册蹭过廊柱,发出沙沙的响。
转过影壁,便见凤姐倚着朱漆柱,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时候到了。"她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正厅里推杯换盏的贾赦夫妇,"老祖宗方才让赖升家的搬了新制的蜜饯,邢夫人的眼神跟着那食盒转了三转。"
贾悦摸了摸鬓角的并蒂莲簪,那是老祖宗昨儿赏的,银质的簪头压得头皮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账册在掌心沁出湿意——这是她与凤姐熬了七夜对出来的:东跨院库房少的十二箱蜀锦,西角门运出去的八车药材,每笔都对应着城南"汇通当"的典押票根,票根上的经手人,正是贾赦的亲随张全。
"悦丫头。"凤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轻轻掐了掐她脉门,"你记住,咱们要的不是他们的命,是老祖宗的厌弃。"
正厅里传来老祖宗的笑声:"我那凤丫头呢?
快把新得的翡翠镯子拿出来给太太们瞧瞧!"
贾悦的心跳突然快了三倍。
她望着凤姐松开手时护甲在自己腕上留下的红痕,想起前儿在邢夫人房里,王善保家的擦着库房钥匙说"五姑娘这般精乖,倒像当年的琏二奶奶"——原来她们早把她当成了威胁。
"诸位叔伯婶子。"她提着裙角跨进门槛,厅中喧哗声渐弱。
老祖宗坐在主位,眯眼笑道:"悦丫头这是要给我唱曲儿?"
贾悦没接话,她展开账册,封皮"内府库银"四个泥金大字在灯下刺得人眼疼:"孙女儿有几句话,想当着老祖宗的面说。"
邢夫人正夹着块鹿肉,筷子"当啷"掉在瓷碟上。
贾赦灌了半杯酒,脖颈红得像煮熟的虾:"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快坐回去!"
"大老爷急什么?"凤姐端着茶盏晃过来,护甲敲了敲贾悦手中的账册,"我前儿让平儿查库房,查出些蹊跷事——东跨院的蜀锦少了十二箱,说是进了老祖宗的寿礼单子,可寿礼单子上分明写着'苏绣十箱'。"她转向邢夫人,眼尾挑得更高,"大太太管着库房钥匙,总该知道这十二箱锦缎去了哪儿?"
邢夫人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她扯了扯贾赦的衣袖,尖声道:"定是下人们手脚不干净!
我早说要整顿仆役,可你大老爷总说......"
"不止蜀锦。"贾悦翻开账册第二页,"西角门上个月走了八车药材,单子上写着'送回金陵老宅',可金陵老宅的管家前日递了信——根本没收到这些东西。"她指向贾赦,"张全拿了这些药材去城南汇通当典押,当票上的保人,是大老爷的私印。"
厅中一片抽气声。
尤氏攥着帕子喃喃:"那汇通当的东家,不是......不是忠顺王府的外室?"
贾赦"哐当"撞翻了椅子,酒液顺着桌沿淌到贾悦鞋面上:"你...你血口喷人!
老子疼你这庶女,你倒反咬!"
"大老爷疼我?"贾悦想起那日在勤慎堂外听到的"得让她永远开不了口",眼眶发热,"那前儿在书房,大老爷说要找王二对付我,也是疼我?"
老祖宗的茶盏"砰"地搁在案上,茶沫溅湿了绣着百子图的袖口:"凤丫头,你说的王二,可是上个月推死醉香楼姑娘的那个泼皮?"
凤姐福了福身:"回老太太,正是。
那日五丫头送参汤,亲耳听见大老爷与张全商量。"她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周瑞家的在张全屋里翻到的,王二收了五十两定金的凭据。"
邢夫人突然扑过来要抢账册,被平儿一把拦住。
她披头散发,指甲几乎要挠到贾悦脸上:"你这小娼妇!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毁我!"
"待我不薄?"贾悦偏头躲过,眼泪终于掉下来,"我生母病了,您扣着太医的银子;我要进学,您说庶女读什么书;就连我头上这根簪子......"她扯下鬓角的并蒂莲簪,"您说老祖宗赏的东西,庶女不配戴,要收回去——原来不是庶女不配,是您怕我知道得太多!"
老祖宗的手在案上抖个不停。
她盯着邢夫人散乱的鬓发,又看了看贾赦通红的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鸳鸯忙拍着她后背,哭道:"老太太仔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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