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捏着手钏,珊瑚珠子在月光下红得像要滴血:"你倒会投其所好。"
"她嫁进宁国府八年没身孕,这是她心里最软的地方。"贾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转身时正撞上进屋添炭的紫鹃。
小丫头举着铜钳发愣:"姑娘,沈公子......"
"嘘——"贾悦把杏仁酪塞进她手里,"明日替我备身月白掐丝纱的衫子,要配那支翡翠簪。"
第二日辰时,沈墨的青衫果然出现在尤氏的缀锦阁前。
尤氏正逗着怀里的雪狮子狗,见他来,笑着命丫鬟上了碧螺春:"沈公子今日怎得空到我这冷清地方?"
"尤夫人这哪是冷清,分明是清净。"沈墨接过茶盏,目光扫过案头堆着的《女戒》《列女传》——都是老太太房里抄出来的,"我替五姑娘来谢夫人前日的提醒。"
尤氏的手顿在狗背上,雪狮子趁机舔了舔她手腕:"五姑娘是个明白人,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可实话最金贵。"沈墨放下茶盏,"五姑娘说,夫人当日看王善保家的那一眼,比她读十本《资治通鉴》都有用。"
尤氏抬眼,见他眼底清明,不似作伪。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手:"沈公子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说话绕得人舒服。
直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要夫人的一双眼。"沈墨从袖中取出珊瑚手钏,"五姑娘说,夫人若肯多留意邢夫人房里的动静,这手钏权当茶钱。
等将来夫人得了小世子,她再备份重礼。"
尤氏盯着手钏,指腹摩挲着珊瑚珠子的纹路。
窗外传来小丫头们抬花盆的喧闹,她突然笑了:"你们倒会挑时候——前日邢夫人让王善保家的去求张半仙,说要算五姑娘的八字。"
沈墨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算八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尤氏端起茶盏抿了口,"说五姑娘克母克妹,又说她八字太硬,压得二房的哥儿姐儿们不安生。"她放下茶盏时磕出清脆的响,"老太太最厌这些妖言惑众的,偏邢夫人要往枪口上撞。"
沈墨起身作揖:"夫人这一眼,比千两黄金都重。"
"先别急着谢。"尤氏把珊瑚手钏收进妆匣,"我替你们看着,可你们也得替我看着——若哪天五姑娘站不稳了,我这眼也就闭了。"
午后,贾悦在沁芳闸的亭子里拆了尤氏送来的信。
信是洒金笺,字迹娟秀却带着力:"邢夫人命王善保家的寻张半仙,欲以八字构陷;又令周瑞家的侄子往城外庄子送米,明日未时三刻过西角门。"
紫鹃捧着冰湃的酸梅汤站在廊下,见她捏着信笺发笑,小声道:"姑娘可是有主意了?"
"明日未时三刻,你去请赖嬷嬷来园子里逛。"贾悦把信笺扔进铜炉,看着火星吞没字迹,"就说我新得的茉莉香粉,要送她半盒。"
"赖嬷嬷?"紫鹃眨眨眼,"她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最厌这些腌臜事......"
"所以才要请她。"贾悦望着池中游过的锦鲤,嘴角扬起半分笑,"西角门外的事,有她看着,比十个周瑞家的都强。"
傍晚时分,沈墨又寻到蘅芜苑。
贾悦正站在阶前看小丫头们挂中秋的灯笼,见他来,便命人搬了两张竹椅到葡萄架下。
"尤夫人的信我看了。"贾悦摘了串青葡萄递给他,"明日未时,王善保家的侄子会运米出城——那米是小厨房的公中米,赖嬷嬷查了三年账,最清楚数目。"
沈墨剥了颗葡萄放进嘴里,酸得皱眉:"你是要让赖嬷嬷撞破私运,再顺藤摸瓜查到王善保家的?"
"不止。"贾悦望着廊下挂着的月饼模子,月光透过葡萄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中秋宴上,老太太要让各房姑娘展示才艺。
我打算抄一卷《女孝经》,再让小厨房做道'岁寒三友'的糕点——"
"你这是要把才德和人心都送到老太太眼前。"沈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葡萄汁沾在两人指腹上,"可邢夫人不会坐以待毙,她必定还有后招。"
贾悦望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日日握笔留下的痕迹。
她反握住他的手,凉丝丝的葡萄汁顺着指缝流:"所以更要快。
等中秋宴过了,老太太若当众夸我一句'周全',邢夫人就是有十个王善保家的,也掀不起浪了。"
晚风掀起葡萄架的帘子,送来远处厨房蒸月饼的甜香。
沈墨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想起昨夜炭盆里炸开的火星——明明那么小,却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透亮。
"只是......"他欲言又止,"你总说要立住,可立住之后呢?"
贾悦松开手,捡起地上的葡萄皮扔进竹篓:"立住之后......"她望着天上渐圆的月亮,声音轻得像风,"立住之后,我要护着所有立不住的人。"
更声又响了,这次是四下。
沈墨起身要走,贾悦突然叫住他:"沈公子。"
他转身,见她站在葡萄架下,月光从叶缝里落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日中秋宴的座位,你替我查查——"她顿了顿,"老太太身边的位置,得留给最该坐的人。"
沈墨望着她眼里的深意,突然笑了:"好。"
他转身时,玉佩在夜色里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子。
贾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低头看见自己掌心还沾着葡萄汁,在月光下泛着淡紫的光。
远处传来小丫头们的笑声,说今年的月饼模子刻了玉兔捣药。
贾悦摸了摸鬓边的翡翠簪,那支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绿,像春天刚抽芽的柳叶。
炭盆里的火星还在噼啪炸着,照见她眼底的光,比月光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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