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好手段。"王都统的雁翎刀挑开舱帘,刀背映出西岸突然升起的数十盏孔明灯。
"三年前你从真腊海沟捞起蒲寿庚的商船,今日竟能劳动蒲氏三十六支纲首齐聚钱塘江。"
他的铁护腕撞击在炮身上,发出钟磬般的清鸣:"可惜韩相公的'海上霹雳营'不缺忠臣,只缺试炮的活靶子。"
苏砚的指尖悄悄捻开血胶,信笺露出"开禧元年"的字样。他忽然轻笑出声:"都统的暹罗夜明珠,怕是比不上爪哇使团的龙脑香吧?"
话音未落,林七的铁伞猛地撑开,伞骨间迸射的牛毛针将扑来的水兵逼退三步。
苏砚就势滚向舷窗,怀中的波斯密文恰好飘落在那截烧焦的账簿上——两种文字在火光中重叠的刹那,竟显出一串泉州蕃坊通用的银钱符号。
"拦住他!"王都统的嘶吼被突如其来的潮声吞没。江心漩涡中浮起庞然黑影,某种带着咸腥味的青铜器物撞上神舟船底。
苏砚在剧烈颠簸中抓住缆绳,瞥见那物上的螭吻纹饰——三年前他在明州港见过同样的纹样,当时市舶司正将五百具这样的青铜水密舱装配到爪哇朝贡船上。
林七的流星锤缠住苏砚腰间:"这是蒲家的潜水艟!"两人坠入江水的瞬间,苏砚看见十二尊铁火炮的炮口腾起紫烟。
本该射出石弹的武器喷出漫天赤色粉末,遇水即燃的琉球火磷将整片江面烧成火海。
炙浪翻涌中,他攥紧那封爪哇密信——信纸浸水后浮现的航路图,终点竟标着高丽境内某处标注"弩机阁"的军港。
潜水艟内的龟兹灯次第亮起,苏砚对着铜镜般的舱壁整理鱼符。倒影中,林七正将某种朱砂混合物填入舱壁裂缝,刺鼻的药味让他想起军器监火药作坊的硝池。
"三年前真腊海沟救起蒲家主时,大人可知那艘沉船载着什么?"林七突然开口,手中的朱砂在舱壁上画出古怪符号:"整整二十尊契丹铁林军用的旋风炮,炮膛刻的却是大宋军器监的锻年款。"
船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某种巨型水生生物的嘶鸣透过青铜舱壁渗入。
苏砚展开被浸湿的波斯密文,水渍在羊皮纸上勾勒出陌生的海岸线:"那些旋风炮现在何处?"
"韩相公的幕僚半年前用三百匹蜀锦换走了。"林七的匕首在舱底划出深深的刻痕,"但交货那日,临安府的炭行账簿上多了笔五千斤石脂的支出。"
他忽然用刀尖挑起苏砚的鱼符,"枢密院上月核查军备,可发现殿前司的神臂弩少了二十张?"
潜水艟剧烈震颤起来,苏砚撞上某处凸起的青铜铆钉。
疼痛让他突然记起那个消失的市舶司书记官——那人发黄的《武经总要》扉页,有用葛洪丹法写的批注:"硝石伏火,当以三年为期。"
而军器监去年进呈的《火药方》,却将陈硝期限改成了十八个月。
"我们要去的地方,二十年前还是座渔村。"林七转动着舱内的罗盘仪,磁针在"巽"位疯狂颤动。
"如今那里夜夜传出打铁声,但清晨总能在滩涂上见到爪哇商船特有的菱形锚印。"
他的蓑衣在潮湿空气中散发淡淡龙涎香,这是三佛齐国贡品特有的气息。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爪哇密信中的"弩机阁"、消失的契丹旋风炮、军器监篡改的火药方子,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渐渐拼出骇人的轮廓。
当他的手指抚过潜水艟舱壁的螭吻纹时,突然触到某处细微的凹凸——借着龟兹灯的光晕,繁复的花纹间竟隐藏着《营造法式》记载的弩机制动榫卯。
江底传来铁链绞动的巨响,林七猛地扳动某处青铜杆。潜水艟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黑暗深处,苏砚在惯性中撞上舱壁。
脸颊触及的金属表面突然显出血色纹路,某种用鲛人血绘制的海图在压力作用下缓缓浮现。
图上某个被朱砂圈出的岛屿旁,小楷批注着令人胆寒的文字:"开禧二年四月,殿前司都指挥使某,于此验霹雳炮三百具。"
"我们到了。"林七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
潜水艟破水而出的刹那,苏砚看见月光下林立的铸铁塔楼,其形制与《武经总要》所载的西夏旋风炮台如出一辙。
但更令他窒息的是滩涂上那些新铸的火炮——黝黑的炮身上除了军器监的锻年铭文,还刻着高丽国特有的海东青徽记。
潮水冲刷着岸边某具尸体,那人指间紧攥的半枚铜符让苏砚瞳孔骤缩。三日前枢密院签发的调兵鱼符,此刻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海滨军港。
当他的靴底碾过沙砾中的黑色颗粒时,熟悉的刺鼻腥气钻入鼻腔——这正是琼州军营特供火药掺入硫磺前的初始形态。
"谁在那里!"高丽口音的呵斥声伴随弩机张弦的声响传来。林七的铁伞在夜色中旋开如莲,伞骨间坠落的磷粉在空气中燃起幽蓝火焰。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苏砚看清铸铁塔楼阴影中堆积的木箱——褪色的封条上,"广南东路转运司"的朱印旁,赫然按着参知政事府的虎头暗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