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的钟声敲响七下时,方稷在出站口看见了郑国栋。这个在海南晒得黝黑的汉子,军绿色挎包上还沾着南国的红土,正踮脚张望。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郑国栋挥舞的手臂像风中摇晃的麦秆。
"方工!"他挤过人群,一把抓住方稷的肩膀,"东北的数据看了吗?分蘖数比我预估的还高两成!"
方稷从公文包抽出个笔记本,里面夹着黑龙江试验田的最新记录:"抗寒性超出预期,零下三十五度存活率九十一......"
"我爸的火车晚点了。"郑国栋突然压低声音,"海南那边...出了点状况。"
站前广场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报全国农业会议通知,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方稷只看见对方嘴唇翕动,隐约辨出"韩树理"三个字。
农科院的吉普车穿行在长安街上。七月的阳光把人民大会堂的金色檐角照得闪闪发亮,方稷眯起眼睛——三天后,冬星项目的验收报告就将在这里宣读。
"到底怎么回事?"方稷终于忍不住问。
郑国栋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昨天收到的,我爸让我当面给你。"
信封里是张从海南日报剪下的新闻,报道某领导视察育种站的配图中,角落里赫然站着个梳背头的身影——虽然刻意模糊了面部,但那金丝眼镜和标志性的站姿,分明是已经被审查的韩树理!
"他不是在......"
"保外就医。"郑国栋咬牙切齿,"居然能跑到海南去!"他凑近方稷耳边,"我爸发现有人在试验田搞破坏,三畦杂交苗被人浇了盐水。"
方稷的胃部猛地抽紧。前世农史记载,1977年确实有一批重要育种材料离奇损毁,导致中国抗寒小麦推广推迟了五年。
"苗子怎么样?"
"抢救回来大半。"郑国栋拍了拍挎包,"数据都在这里。我爸留在那边善后,让我先带样本回来。"
吉普车拐进农科院大门时,方稷看见主楼前新挂起了横幅:"热烈欢迎冬星项目组凯旋"。赵省长和王所长已经等在台阶上,旁边站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陌生男子。
"方稷同志!"赵省长热情地迎上来,"这位是计委新调来的林副主任,专门负责冬星推广。"
林副主任握手很有力,掌心粗糙得像老农:"久仰大名!我在山西插队时就听说过您改良的麦种。"
会议室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方稷刚铺开资料,陈雪就风风火火闯进来:"方工!东北和海南的数据对上了!"她展开一张描图纸,上面两条曲线几乎重合,"抗寒抗旱性状完全稳定!"
"好!"赵省长拍案而起,"科学大会的发言稿再加一条:冬星小麦可在长城以北安全越冬!"
林副主任仔细查看着数据表:"这个产量...亩产四百二十斤?在盐碱地?"
"保守估计。"郑国栋翻开海南记录本,"如果配合我们的垄作技术,还能再高......"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郑怀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裤腿上还沾着旅途的尘土。老人身后跟着个穿铁路制服的青年,手里捧着个缠满麻绳的木箱。
"老郑!"赵省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是说晚上到吗?"
"改签了。"郑怀山的声音比往常嘶哑,"怕夜长梦多。"他示意青年放下木箱,"最后一批杂交种,亲自押运。"
方稷注意到老人说"押运"时,手指在木箱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在黑龙江约定的暗号,表示"有异常"。
会议进行到一半,趁着休息间隙,郑怀山把方稷拉到走廊:"韩树理去海南不是偶然。"老人从内袋掏出张车票,"他是追着这个去的。"
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抗病基因连锁标记,位于7A染色体短臂"。方稷心跳加速——这正是前世九十年代才被国际确认的小麦抗锈病基因位点!
"我们在海南偶然发现的。"郑怀山咳嗽着说,"还没来得及做重复验证......"
"郑老师!"陈雪突然从会议室探出头,"部里来电话问验收报告的事!"
下半场会议变成了任务部署。赵省长指着墙上的全国地图:"冬星推广分三步走:今年先在东北、西北建十个示范基地,明年覆盖黄淮海......"
"我有个建议。"林副主任突然说,"方稷和郑国栋同志应该转向更重要的项目,推广交给地方同志。"
会议室瞬间安静。方稷看见郑怀山的手指在桌下微微发抖——老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亲手培育的品种将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同意。"郑怀山却出人意料地表态,"冬星只是开始,我们该攻关抗病基因了。"
散会后,方稷在资料室堵住林副主任:"为什么突然调我们走?"
"韩树理的案子...比想象的复杂。"林副主任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
回到宿舍,方稷发现桌上多了个包裹。拆开是两本装订粗糙的手稿,扉页上郑怀山熟悉的笔迹写着《小麦抗病育种三十年》。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便条:"明早七点,燕园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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