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方稷轻手轻脚地开门,之前拨给自己的宿舍因为当时援非,就临时借给另一个技术员住了,这次回来暂时还是合住,方稷怕吵醒隔壁的技术员,摸黑进了屋,没开灯,直接和衣倒在床上。
月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一道银线。方稷盯着那道亮线,思绪回到了甘肃农村的夜晚。
那里的星空比北京明亮得多,夜里能听见庄稼拔节的声音。老乡们常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现在想来,那些层层截留补贴的人,不就是在"哄地皮"吗?最后饿肚子的,却是最老实的农民。
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方稷才迷糊了一会儿。六点半,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睛,下定决心:这事必须查,但要讲究方法。
早餐后,方稷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把昨天那份调研名单又看了一遍。
杜文海带队去河南,表面上是检查抗旱工作,实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想了想,拿起红色电话要通了周部长办公室。
"部长,我是方稷。关于这次河南调研,我有个想法..."
半小时后,方稷放下电话,嘴角微微上扬。部长同意了他的建议:调研分两组,杜文海带一队走官方路线,他自己带几个技术员直接下到县乡。
"记住,重点是了解真实情况。"部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不要惊动地方上的同志。"
方稷明白这话的分量。他开始列名单:李保田肯定要带上,还有部里新分来的大学生小陈,这小伙子专业扎实,父亲是省纪委的...想到这里,他笔尖一顿,或许这是个契机?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杜文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方司长,听说您也要去河南?"
"是啊,抗旱品种推广是我的本职工作嘛。"方稷合上笔记本,"杜局有事?"
"没什么,就是来问问您准备怎么安排行程。"杜文海的目光在方稷桌上扫过,"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省里都安排好了。"
"谢谢杜局好意。"方稷笑了笑,"我想先去几个重点产粮县看看,就不打扰你们的正式行程了。"
杜文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那也好,也好。对了,方司长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地方上的同志工作很辛苦,有些小问题...咱们要多体谅啊。"
话里有话。方稷装作没听懂:"杜局放心,我就是去了解技术推广情况,况且我一直在一线,对于地方上的同志还是很了解的。"
等杜文海走了,方稷的笑容渐渐消失。
方稷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不仅是一次普通的调研,而是一场关乎亿万农民利益的无声较量。
吉普车在崎岖的乡间土路上颠簸,扬起一片黄尘。方稷坐在副驾驶,一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一手按着膝盖上的笔记本。后座的小陈脸色发白,手里紧攥着一个塑料袋,这小伙子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路况。
"方司长,前面就是蔡各庄了。"开车的县农业局办事员小丁指着远处一片灰扑扑的村落。
方稷摇下车窗,热浪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远处田野里的麦子稀稀拉拉,不少已经泛黄。他眯起眼睛,这旱情比上报的材料严重得多。
村口站着几个人,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晒得黝黑的脸上皱纹像刀刻一般。小丁介绍道:"这是蔡各庄大队支书老高。"
"方领导辛苦了!"老高小跑着迎上来,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伸出来,"村里条件差,您多包涵。"
方稷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触感像砂纸一样粗糙:"高支书别客气,我们是来了解抗旱情况的。"
老高身后几个村干部拘谨地笑着,有个瘦小的老汉一直搓着手,小丁低声说那是生产队长老夏,管庄稼的。
村里最好的房子是大队部,砖墙上用白灰刷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会议室里摆着搪瓷茶盘,里面是炒南瓜子和晒干的山枣。
"方领导,先歇歇脚。"老高殷勤地倒茶,"知道您要来,乡亲们可高兴了。"
方稷注意到茶杯虽然旧,但洗得发亮。他抿了一口,是农村少有的茉莉花茶,想必是特意准备的。
"高支书,咱们直接去地里看看吧。"方稷放下茶杯,"听说今年旱情严重?"
田埂上,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象。方稷蹲下身,拨开麦丛查看墒情。土壤干得扎手,麦秆细弱,穗头小得可怜。
"这有多少亩?"方稷问跟在后面的老夏。
"报告领导,这一片是二百三十亩,都是'农大139'。"老夏佝偻着腰回答。(农大139是小麦品种)
方稷眉头一皱。部里记录显示,蔡各庄去年就该换种抗旱新品种"冀旱1号"了,还有专门的换种补贴。他不动声色地从公文包里取出卷尺,量了量株距。
"密度不够啊。"方稷指着测量数据,"按规定应该每亩保苗15万株,这连10万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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