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低头在本子上记着,耳朵却竖得老高。前排两个省代表的窃窃私语飘进他耳朵。
"说得轻巧,我们那的发票都准备好了,钱却卡在省里。"
"我们更惨,连发票都开不出来,供销社说没收到农业局的拨款。"
会议结束后,方稷故意慢了几步,等其他人走光了,他走到正在收拾材料的杜文海身边。
"杜局,有个事想请教。"方稷翻开笔记本,"甘肃那边反映抗旱资金拨付有点延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杜文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方司长新官上任就是认真啊。这事我知道,是银行系统的问题,最近在搞线路检修,电汇慢了点。"
"原来如此。"方稷点点头,"那河南的农药款也是这个原因?"
杜文海的笑容僵了一瞬:"河南?哦,他们那个是供货环节的问题。方司长放心,我都盯着呢,不会耽误抗旱大事。"
走出会议室,方稷径直去了档案室。看门的老宋正捧着收音机听样板戏,见方稷来了连忙起身。
"方司长,您要查什么?"
"去年的资金拨付记录,省一级的。"方稷递过批条。
老宋戴上老花镜看了看,转身从铁柜子里抱出几本装订好的账册。所有记录都是手写的,蓝色的墨水有些已经褪色。
方稷找了个角落的桌子,一页页仔细翻看。两个小时后,他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账面上看,所有资金都按时足额拨付了,每笔款项后面都附有省里的收据复印件。
但问题是,自己在基层的多年里,天天就在农田里打交道,有的补助,自己听都没听过,那补助去哪里了?
晚饭后,方稷去了试验田边上的农技员宿舍。李保田正和几个省的代表在院子里乘凉,看到方稷来了,连忙让出小板凳。
"方司长,您怎么来了?"
"来听听大家的真实想法。"方稷接过不知谁递来的蒲扇,"白天会上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是七嘴八舌的抱怨。方稷静静听着,只在关键处追问一两句。
夜深了,代表们陆续回屋休息。李保田落在最后,等其他人走远了,他才低声说:"方司长,您是个办实事的人。有些话我只跟您说,我们那的农业局新盖了办公楼,钱从哪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稷摇着蒲扇的手停住了:"有证据吗?"
"证据?"李保田苦笑,"发票账本他们做得天衣无缝。可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地里一片荒芜,他们修的和城市里的小洋楼一样,这瞒不过去。"
回到宿舍,方稷在笔记本上又添了几页。他想起甘肃老家的乡亲们,干旱的年景里,为了一桶水要走十几里山路。
钢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洇开一团墨迹。方稷下定决心:这事一定要查到底,但不是现在。他才刚调来部里,根基未稳,而杜文海在这里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
第二天清晨,方稷去了试验田,亲自调试那台出问题的喷灌设备。小张带着几个试验员在旁边打下手。
"方司长,您还会修这个?"小张惊讶地看着方稷熟练地拆开阀门。
"我们经常自己动手。"方稷头也不抬,"庄稼不等人。"
他用扳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机油的手:"试试看。"
小张打开水闸,喷头顿时喷出均匀的水雾,连最远的地块都覆盖到了。阳光下,水雾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太好了!"小张欢呼。
他知道,要找回那些被截留的补助款,就像修这台喷灌设备一样,不能光看表面,得从内部一点点查起。而现在,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需要时间。
研讨会结束后的深夜,部里的办公楼几乎全暗了,只有三楼东头那扇窗户还亮着灯。方稷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各省报送的补贴发放汇总表。
他眉头紧锁。表格上整齐的数字和公章看起来无懈可击,可今天会上各地反映的情况却完全对不上。最让他心惊的是,好几个省的农技站长提到,许多补贴,农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盯着这些补贴资金,看似存在,实则一碰就散。
推开椅子走到窗前,五月的夜风带着试验田里麦苗的青涩气息扑面而来。方稷深吸一口气,想起去年在甘肃还在为打井的事情奔波。
"方技术员,你说国家给补贴?"大爷当时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着旱得发硬的土块,"咱庄稼人只知道种地缴公粮,没听说种树还能领钱的。"
当时他只当是政策宣传不到位,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连省级技术站的干部都反映补贴不到位,那乡镇、村一级的情况该有多严重?
方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自己刚上任时看过的一份报告:去年全国农业补贴总额高达5千万元。这笔钱要是真能发到农民手里,该能解决多少抗旱设备、多少良种化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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