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初绽，沉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之人，端坐于马背之上，马匹通体雪白，玉色鬃毛与男子一身绯紫色衣袍相衬，金线绣着的四爪巨蟒在曦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他的身后，是绵延至三里之外的聘礼队伍，上百名锦衣仆从抬着朱漆礼箱，队伍不疾不徐地朝温府走去。
京师百姓哪见过这阵仗，纷纷驻足围观。
一人极小声同身旁之人道：“那马上之人是活阎王，我们还是快走吧。”
身旁之人无所谓道：“怕什么，今日他要去温府下聘，不会管我们的。”
亦有人小声讨论，“阵仗这么大的，我还从未见过，看来迟首辅是真心喜欢温三小姐。”
有人反驳道：“温三小姐连温府正经小姐都算不上，迟首辅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不过是给陛下面子罢了。”
“你忘了温三小姐可是在琼林雅荟上获得了魁首，比起其他的京中小姐强多了。”
无论他们如何讨论，迟宴声都面色平静，队伍渐渐越过人群，辗转来到温府门前。
喧嚷的人堆里，有一人眸色阴鸷，嘴角却勾起笑意，轻声道：“一个灾星，凭什么能有人终生相守呢。”
温府门前，早已有人候着。
迟宴声翻身下马，紫色衣袍在空中飘扬勾勒出他矫健的身姿。
子页随之下马，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属下方才在人群中并未察觉异常。”
迟宴声点点头，抬脚踏入温府，轻声道：“不急，他不会等太久。”
子页将礼品单交由礼官宣读，看着上面流水一样的奇珍，忍不住咂了咂舌，“大人不会把相府送空了吧。”
温清漓此时端坐在正堂内，以一面屏风遮住，等候迟宴声。
红玉站在她身后，见四下无人，忍不住调侃道：“小姐，姑爷要来了，你紧不紧张？”
一句姑爷让她的脸上泛起热意，轻声斥道：“什么姑爷，还没成亲呢。”
“差不多了嘛，反正这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聘礼都送来了。”
她不时地翘首朝外看去，“老爷夫人去接人，怎么还没到。”
红玉的话音刚落，便有一暗色长靴踏入正堂之中。
温清漓呼吸一滞，隔着屏风，目光紧锁着那个身影，眼看他随父亲母亲一同入了座。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迟宴声的眸光朝她看了一眼。
分明昨日才刚见过，可今日隔着一面屏风，却将氛围衬得更加旖旎。
红玉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小姐，你真的不紧张吗？”
迟宴声耳机极好，若是被他听到了怎么办？
温清漓一把扯住她乱晃的手，急促道：“你别说话了。”
屏风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温宏业不明所以道：“迟首辅笑什么？”
迟宴声轻咳一声，正色道：“没什么。”
只有温清漓脸色蓦然一红，怒而瞪向红玉，他肯定是听到了。
红玉抿抿嘴，头低了低，又小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他耳朵那么好使。”
两家亲事一来有陛下赐婚，二来两人情投意合，温宏业更是巴不得攀上这门亲事。
所以并没什么事需要协商。
几人随意讨论些婚礼事宜，将一切商定妥帖，迟宴声便准备离开。
温宏业道：“漓儿自小便不在身边，没想到刚找回来就又要离家，我对这个女儿有诸多亏欠，也是真心实意想让她嫁个好郎君。”
“望迟首辅能善待漓儿。”
此话一出，正堂内静了一瞬。
最先反应过来的温清漓心中冷嗤，无非是借着她攀上迟宴声罢了。
也不知迟宴声有没有当真，他微微侧头，语气郑重，道：“我活一日，便护她一日。”
隔着屏风，温清漓觉得他那句话并非对温宏业所说，而是对她所说。
实际上，这种话迟宴声已经对她说过太多太多次。
多到她真的要相信了，甚至偶尔会有一些念头闪上心头。
会不会，就算她不嫁给迟宴声，他也会帮她复仇？
会不会，只要她将一切都告诉他，他并不会怨恨她。
可她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用理智将这些疯狂涌动着的念头按下。
就像她曾对红玉说的那样，唯一值得依靠的，只有自己。
迟宴声只是一把趁手的刀，如果她不能完全将这把刀握在手中，那刀刃所向，完全不是她能掌控。
一定是与迟宴声周旋了太久，才扰了她的心神。
快了，成果以后，她便有了扳倒温府的底气，待此间事了，她便可以抛下一切离开。
京师种种，于她而言，只是人生中极短的一段回忆。
“小姐。”
红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迟首辅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发愣。”
温清漓蓦然回神，正堂内的确已经空无一人。她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朝红玉道：“我们回去吧。”
“小姐，你不去送送迟首辅吗？”
“父亲母亲不是已经去送了？”
她脚步一抬，踏出正堂，鹅黄色的裙摆飞舞着置于阳光下，鬓间的流苏发簪随之轻摇。
温清漓脚步一顿，眸光微怔地对上一双墨色眼眸。
他不是走了吗？
红玉看着美的跟画儿似的两个人，心中一暖。
她当然知道小姐对迟首辅未必有多少真心。但她真心觉得这两人很相配，小姐既然设计嫁他，那便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又如何。
“小姐，奴婢先去将衣裳拿出来晾晒。”
“哎……”
不待她阻止，红玉已经径直离开。
她无奈摇摇头，走向迟宴声，道：“父亲母亲呢？”
迟宴声伸手朝前院指了指，“去看聘礼了。”
“啊？还没放置好吗？”
他嘴角勾起笑意，唇瓣却抿的紧紧地，良久才道：“应该还要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
他这是下了多少聘礼啊。
温情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想起，“我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嫁妆。”
“无碍。”
迟宴声摇摇头，语气郑重道：“他们不会少给你的。”
毕竟温宏业方才还言辞恳切，说对她多有亏欠。
“接下来几日，一直到成亲那日，我们才能见面。”
“所以我等在此处，再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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