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将方信让到床榻上:“坐。”
方信坐在床榻上,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珠扑闪着。
“阿信,你阿父是个好人,我感激他。但是万队也没错。”马清坐在方信身边,“你知道你阿父和万队哪儿不一样吗?”
方信撅着嘴摇摇头。
“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阿父是什长,万队是都伯。什长考虑的是十个人的事,都伯考虑的是五十个人的事。万队之上是屯长,要考虑一百人的事,屯长之上呢,是曲将,他要考虑的是两百人的事,一直到天子,他要管理天下。这就是格局。”
“那…”方信蹙了蹙他的黑眉毛,“要是都伯没有五十人的格局,屯长也没有一百人的格局,反而什长有五十人或者一百人的格局呢?”
马清仔细打量方信。他的脸虽然显得稚气,眼神中却有一份不羁。
这小子真比他阿父强,马清心想。
“我听私塾老师说过前朝的故事。当年的献帝虽然是天子,却没有天下的格局。诸葛亮只是一个布衣,倒有天下的格局。”方信又补充道。
“说得对,这是两件事。”马清将手搭在方信的肩上。他感觉方信倒真是可能混得比他的父兄都好,“诸葛亮虽然有天下的格局,可是他做布衣时只能住茅庐,他只能和朋友聊聊天下事,什么事也做不了。献帝虽然没有天下的格局,他却住着皇宫,他一句戏言,成千上万人就得死,也包括诸葛亮,区别在哪儿?”
方信的喉咙滑动了一下:“地位?”他的眼神就像小学生在课堂上说了一个答案,希望得到老师认可一样。
“阿信。”马清不可置否,他不想给方信留下自己好为人师的印象,他相信方信会做出自己的答案。他用力抓了一把他的肩,“你阿父的愿望,就是让你们方家出一个屯长。你有信心当上屯长吗?”
方信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嘴唇:“有。”
“你阿父对你说要我当什长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听过。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道,记住了?”
“嗯。”方信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第一次头号喇叭声响,马清伍队和丁鱼伍队上了城上防区时,查丞已经披着铠甲佩着刀,背着手在防区等着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位持长刀手拿弧形盾牌,身材高大,腿微微有点瘸的士兵。正是那日晚上关西兵袭城时,查丞的第三支队仅活下来的那名腿上受伤的士兵。现在看来这名士兵的腿恢复得很好,可能当时受的是外伤。
查丞笑着对马清和丁鱼的两个伍队挥手。两队站成一个横排后,查丞道:“都是生死的老弟兄了。我没有可什么说的,你们之前是方勇带的,现在我来带,希望和诸位一起生死与共。”他朝大家拱了拱手。
“马清。”
“在。”
查丞转眼看着马清:“你的伍队少一个弟兄,我给你带来一个,荀震。”查丞伸手指了指一边站得像白杨树一样的荀震。
马清伍队其实是满员。简云去执行长沙王的任务还没有回来,只是这件事情只有方勇知道。至于方勇有没有对万壮说,就是个谜了。
荀震脸有些窄,下巴上留着尖胡子,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是橄榄型。他一脸严肃,将刀放在盾牌上向大家行礼。
“荀震,欢迎加入。”马清转过身面朝大家,“荀震也经历了那晚城头血战,是我们可以依靠的生死弟兄。”
“欢迎荀震。”丁鱼也喊了起来。
“好。”“欢迎。”…弟兄们齐声喊了起来。在这些男子汉粗犷的声音中,赵俊的声音最响。
第二日,马清觉得应该去祖府吊唁阿十了,又想着新什长刚上任他就请假,心里便有些忐忑。他不想说真正的原因,只说回家看母亲。
出乎马清意料,查丞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拍着马清的肩膀:“该,打了半年仗,现在终于和平了,该给家里报平安了。”
“查队,多谢了。”马清很感激。
“你打算回去几天?”
“两日就够。”马清本想说一天,看查丞这么好说话,又多说了一天。
“两日哪里够?给你五日。我朝以孝立本,儿子半年生死未知,就不能陪老母多待一些日子?我看五日都是短的。”
“查队对马清如此厚待,马清恭敬不如从命了。”马清对自己没有告诉查丞真正的原因感到惭愧。
“去吧。”
“好,马清离开这几日,就由蒋宽代管,他办事牢靠,不会误事。”
查丞紧闭嘴唇,两个嘴角上扬微笑着。
马清给队员们打了招呼:“我离开这几日,由蒋宽代理我负责。”
“阿清,你放心去吧,代我们给伯母问好。”蒋宽精神十足。
五日的时间不短,马清还真是决定要回家一趟。这次他戴上了大鼻孔。
大鼻孔虽然还是瘦,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几天来一直待在马厩里让它感觉无聊透顶。那匹矮壮的蒙古马就成了它打发无聊的工具。每当看到蒙古马大脑袋下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它就会用脖子撞一撞蒙古马粗短的脖子,或者用蹄子撩一撩蒙古马满是杂毛的腿。
被马清从马厩里拉出时,大鼻孔扬着头,一会儿低着头打着响鼻,一会儿又昂着头,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嘶鸣。
马清跨上马背,大鼻孔欢快得四蹄跳动。他一松马缰,大鼻孔就小跑起来。马蹄铁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大道在马蹄下向后驰去。它那颜色变深的棕色鬃毛嗖嗖响,细薄皮下面的每根筋,每块肌肉都在跳动。
大街上逐步开始恢复秩序,街面上虽然还有饿殍,但已经有零星的商铺开始营业。营业的物品主要是布匹等日用品和一些农业工具,就是没有食品。几个月的围城战,洛阳城最缺的就是食品。
大街上经常能看到以什队为单位的巡逻队。士兵们看起来虽然不是那么有精神,但铠甲和武器都很整齐,表情也很放松。
看来,对城内残余关西军的清理也已经结束。
马清还是穿着方勇下葬时的那件黑色深衣。他腰间挎刀,坐在高大俊俏的大鼻孔背上。虽然没有马鞍子,却也能唬住人。每次和巡逻队擦肩而过时,巡逻队长总是不由自主朝他挺直了胸脯。
到了永和里,马清在里坊门前下了马。他拉着大鼻孔步行来到祖府后门,敲了两声后出现一个披着缌麻丧服的人脸,正是粗脖子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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