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金华乡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陈恪的布靴陷进泥泞的小路,发出"咯吱"轻响。
常乐提着杏红色裙裾跟在他身后,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晃,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恪哥哥,那棵桂花树还在!"常乐突然拽住陈恪的袖子,指着远处山坡。
多年过去,当年常乐常爬的树冠已经亭亭如盖,金黄花蕊被雨水打落一地,像撒了满地的碎金。
陈恪喉头微动。
知乎问题《重返童年故地是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熟悉的景物突然变小,说明你已经长大】。
"陈...陈状元?"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田埂边传来。
满头白发的老农拄着锄头,古铜色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
他眯起昏花老眼,突然扔下农具就要跪拜:"真是..."
陈恪箭步上前托住老人肘弯:"李三叔使不得!"他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劳作的乡民,压低声音道:"我们微服查访。"
李三叔的瞳孔猛地收缩,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瞧老汉这眼力见..."他佯装整理裤腿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乡亲们的地都寄在老夫人名下了,托状元郎的福,总算不用被那些胥吏层层盘剥。"
常乐蹲在田埂边,指尖轻触一株嫩绿的稻苗:"可按旧制,不是官绅免粮么?"
"夫人有所不知。"李三叔揪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新来的海知县油盐不进,说什么'寄田也要纳赋'。"他啐了一口,草茎在空中划出弧线,"那日带着户房书吏挨家丈量,连老夫人名下的三十亩学田都记了黄册!"
海瑞——那个后世称为"海青天"的倔强知县。
"海知县还说了,"李三叔模仿着官腔,皱纹里却藏着笑意,"'陈状元若觉得不妥,大可上疏参本官'。"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海青天治下倒真没胥吏敢收'漕斛'、'船头钱'这些杂税了。"
村口的古槐树下,几个农妇正在磨盘边闲话。见生人走近,谈话声戛然而止。陈恪听见零碎的"海阎王"、"较真"等字眼,有个年轻媳妇甚至红着眼圈攥紧了衣角。
村中央的空地上,新立的状元碑在雨后泛着青光。
碑文记载着嘉靖某年金华乡陈恪高中状元的盛事,底下却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阖乡公立,以彰文教"。
陈恪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碑面。知乎问题《如何面对乡亲们的期望》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成为全村希望时,请记住——你扛着的是他们全部的梦想与算计】。
竹屋前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尚未走近,就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笑声。
那声音清越如钟磬,陈恪脚步一顿——是钱德洪与王畿!
"...知行合一四字,老夫参了三十年才略懂皮毛!"钱德洪的声音透过窗纸,"周兄隐居乡野,反倒..."
常乐突然拽了拽陈恪的衣角,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恪哥哥,要不要赌这是不是你常说的'大隐隐于市'?"
窗内传来周夫子熟悉的咳嗽声,陈恪眼前突然浮现那个手持戒尺的瘦削身影。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条:"陈恪对着竹影婆娑的院落默念,"当命运带你回到起点时,请记住——这不是循环,而是螺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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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门"吱呀"一声轻响,陈恪推门而入的瞬间,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三位白发老者围坐茶案,一名青衫文士正执壶斟茶。
"学生拜见老师。"陈恪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熟悉的霉味混着茶香钻入鼻腔,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开蒙时节。
周夫子手中的戒尺"啪"地掉在地上。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板起面孔:"起来!堂堂翰林学士,跪我这乡野村夫作甚?"
钱德洪突然拍案大笑,惊得茶盏一跳:"陈小友!宦海沉浮,可还能'知行合一'?"他特意用戒尺在空中写下这四个字,木尺划破阳光,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王畿捋须微笑:"我等专候于此,果然等到你了。"他指了指身旁空着的蒲团,"看来你终究明白阳明公真传。"
"二位师叔就别取笑学生了。"陈恪笑着入座,指尖触到蒲团上熟悉的竹篾纹理,"此番回浙,先来看望老师,明日就得去杭州赴任。"
茶烟袅袅中,周夫子突然将戒尺横在陈恪面前:"伸手。"
屋内霎时一静。
常乐瞪圆杏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钱王二老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唯有那位陌生文士依旧从容斟茶,青瓷壶嘴倾出的水线稳如悬针。
陈恪毫不犹豫地摊开掌心。
"啪!"
戒尺重重落下,红痕立刻浮现在白皙的掌心上。
常乐倒抽一口冷气,却见陈恪嘴角含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打你当街殴伤命官。"周夫子声音嘶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如莽夫般逞血气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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