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直总督府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胡宗宪端坐案前,绯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映着烛光,面容沉静如古井。
"部堂明鉴!"马宁远跪伏在地,蟒袍下摆沾满尘土,"卑职所做一切,全是为部堂着想啊!"他额头抵着青砖,眼中的血丝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小阁老那边若不见些动静..."
"闭嘴!"胡宗宪猛地拍案,惊得茶盏一跳。他起身踱到窗前,绯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圣贤书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荼毒百姓,也是为了本督?"
马宁远浑身发抖,蟒袍金线随着动作簌簌作响:"卑职...卑职..."
"报——钦差陈大人到!"
亲兵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胡宗宪闭了闭眼,挥手道:"滚出去!"
马宁远如蒙大赦,倒退着退出书房,与迎面而来的陈恪擦肩而过。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马宁远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胡部堂。"陈恪拱手行礼,五品獬豸补服纤尘不染,"下官冒昧来访。"
胡宗宪转身时已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陈学士来得正好,本督正要恭喜你发了一笔横财。"他指了指案上的账册,"三百万两,把浙江粮商都剐干净了。"
陈恪轻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他展开奏折,墨香在静室中弥漫,"这笔钱,下官分文不取。"
胡宗宪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接过奏折,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三成入户部,四成归内承运库,三成留作东南军需。
烛火"噼啪"爆响,惊醒了沉思的胡宗宪。
他抬眼看向陈恪,年轻人嘴角含笑,眼中却深不可测。
好一招以退为进!胡宗宪心中暗叹。
这三笔分账,分明是给三方势力都递了台阶。
嘉靖贪财,四成入内承运库足以让龙颜大悦;清流重法度,三成入户部可堵悠悠之口;至于那三成军费...
胡宗宪的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敲击。
陈恪这是要把他绑上战车啊!
一旦联名上奏,就等于向朝野宣告:浙直总督与钦差同心。
严嵩会怎么想?小阁老会怎么看?
"陈学士高义。"胡宗宪缓缓开口,声音如钱塘潮涌前的暗流,"只是这三成军费..."
"下官听闻戚将军的新式火器尚未列装。"陈恪不动声色地接话,"东南倭患未平,将士们总不能用血肉之躯挡倭刀。"
胡宗宪瞳孔微缩。陈恪这话太毒,直接戳中他心中最痛处。作为浙直总督,抗倭才是他立身之本。若因党争耽误军备,倭寇可不会管你是严党还是清流!
更绝的是,陈恪将这份心思明晃晃写在奏折里——"为东南将士计"。
这六个字,就是逼他不得不接。
"陈学士思虑周全。"胡宗宪忽然笑了,皱纹在眼角堆叠如菊,"只是本督好奇,你为何不留下些?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乐记票行可是常小姐的产业。"
陈恪整了整袖口慢慢说道:"内子不过是替朝廷暂管。再说..."他抬眼直视胡宗宪,"下官若真贪这三百万两,皇上会怎么想?"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曳,投下交错的阴影。
胡宗宪忽然看透了陈恪的全部算计——这小子哪是来送钱的?分明是来要他表态的!
嘉靖的猜忌,清流的攻讦,严党的排挤...这些陈恪都想到了。
所以他选择把最大的一份给嘉靖,既表忠心又避嫌;给户部的份额足以让清流闭嘴;而给东南军费,则是逼他胡宗宪不得不站队。
最妙的是,这笔钱来路清白。
乐记票行放贷收息天经地义,粮商们自愿抵押画押,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好。"胡宗宪突然拍案,"本督与你联名上奏!"他提笔蘸墨,在奏折末尾郑重写下名字,笔锋如刀,"不过..."
陈恪会意:"部堂放心,下官不日就启程回京。"他起身长揖,"东南抗倭,全赖部堂运筹。"
胡宗宪望着陈恪离去的背影,绯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明明可以独吞三百万两,却选择分利共赢;明明能借机打击严党,却给所有人留足体面。
更可怕的是,他胡宗宪明知这是阳谋,却不得不接!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柳梢。
胡宗宪摩挲着奏折上的联名,忽然想起陈恪那句"下官若真贪这三百万两..."——是啊,能忍住这等诱惑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所图更大。
而陈恪,显然不是圣人。
"来人!"胡宗宪突然高喊,"传戚继光来见本督!"既然军费到手,是时候加快新式火器列装了。
至于朝堂风波...胡宗宪望向京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让他们斗去吧,他胡宗宪的战场,从来都在东南海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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