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陈恪的皂靴踏过长安街湿润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露未曦,打湿了他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杨继盛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位同科进士方正的面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挺直的脊背,还有那双永远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的眼睛。
"椒山兄啊椒山兄..."陈恪在心中暗叹。
历史上那道《请诛贼臣疏》就像一柄双刃剑,既刺向严嵩咽喉,也斩断杨继盛自己的性命。
杖刑、诏狱、冤死...这些字眼在他舌尖泛起苦涩。
转过街角,西苑的红墙已在望。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
面圣如面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整了整衣冠,鸂鶒补服上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知乎问题《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改变历史》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要拯救一个必死之人时,请先确保自己不会成为陪葬品】。
西苑门前,吕芳早已候在那里。老太监雪白的眉毛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脸上的皱纹里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陈学士来得真早。"吕芳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刺,"主子爷刚做完早课,正等着您呢。"
陈恪深深一揖:"劳烦吕公公。"顺势将一张银票滑入吕芳袖中,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吕芳的指尖在银票上轻轻一捻,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陈学士客气了。"他压低声音,"主子爷今儿心情不错,刚赐了严阁老一盒丹药。"
陈恪瞳孔微缩。严嵩受赐丹药?这是恩宠更隆的信号。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穿过重重宫门,龙涎香的气息越来越浓。
精舍的雕花木门大敞着,秋风卷着香雾在门槛处形成奇特的漩涡。
陈恪在门前整冠肃立,只听里面传来金磬"叮"的一声清响。
"进来吧。"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
陈恪迈过门槛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嘉靖帝背对着他立于太极图中央,杏黄道袍广袖垂落如鹤翼,赤足踏在阴阳鱼眼上。
晨光透过鲛绡帐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若陆地仙人。
若不是知道这位皇帝酷爱装神弄鬼,陈恪几乎要跪地叩拜了。
"臣陈恪,叩见皇上。"他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
"平身。"嘉靖缓缓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带着丹药味的风。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在陈恪脸上扫过,像两把钝刀刮过皮肤,"陈卿,浙江之行,差事办得极好。"
陈恪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目光垂落在嘉靖腰间玉佩上——那是块罕见的血玉,雕着张天师降魔的图案。
"臣蒙圣恩厚重,为解君父之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内撞出诡异的回音:"少来这套台面话!"他拂尘一摆,指向案几上的奏折堆,"三百万两白银,四成入了朕的内承运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允。"
陈恪喉头微动。知乎收藏夹《帝王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说"无有不允"时,通常意味着"别要太过分"】。
两年之内连跳三级,从七品修撰到五品学士,再升未免太招人眼红。
入阁?那更是自寻死路。
陈恪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臣不敢。"他深深一揖,"两年之内连擢三级,已是皇恩浩荡。若再求封赏,岂非贪得无厌?"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金磬边缘:"胡宗宪审案的结果,你也知道了。"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觉得怎么样?"
精舍内霎时死寂,连更漏的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臣只管办事。"他声音平稳如古井,"什么人该不该死,自然是圣上说了算。"
"叮——"金磬突兀地响起,惊飞了梁上一只麻雀。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很好。"他踱到窗前,道袍广袖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如今的朝局,朕很满意。"
陈恪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嘉靖是在肯定他维持的政治平衡:严党未伤筋骨,清流得了面子,皇帝充实了私库。
"漕粮改银虽然你不再管了,章程都是你定下的。"嘉靖转身时,眼中的金色更浓了,"如今浙江施行稳定,其他地方效仿也会有你的功劳。奖赏还是要的。"
他忽然提高声音:"吕芳!"
老太监如鬼魅般出现在门边:"老奴在。"
"你说说,让陈恪任何职位为好?"
吕芳的笔尖悬在宣纸上,朱砂欲滴未滴。
老太监雪白的眉毛微微颤动:"老奴愚见...陈学士学贯古今,前些时日龙泉书院讲学轰动江南。"他偷瞥嘉靖神色,"裕王殿下曾赞其'字字珠玑',不若仍为王府讲读?"
陈恪心头一跳。老狐狸!这提议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却没说哪位王爷,就是要看嘉靖属意谁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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