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怀远侯府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响。
书房内,陈恪的笔尖在宣纸上疾走,墨迹如蛛网般蔓延,勾勒出一张错综复杂的朝局关系图。
"不行,太激进。"他揉碎纸团扔向角落,那里已经堆积了七八个同样的纸团,"现在提出改革,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隙洒在庭院里,将未化的积雪照得莹莹发亮。
"若保持沉默..."陈恪在纸上列出自己的优势:两位王爷的老师、五品学士、常乐的商业网络、岳父的锦衣卫人脉...笔尖在这些词句下划出深深的痕迹,"三十岁入阁并非妄想。"
万寿宫那场大火仿佛仍在陈恪眼前燃烧。
嘉靖帝转身时眼中的光芒,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邃的东西——像是一个执念被生生掐灭后的空洞。
"嘉靖变得疯狂的导火索..."陈恪喃喃自语,笔尖悬在"万寿宫焚毁"几个字上方,墨汁滴落,晕开一片暗色。
知乎收藏夹《明代重大事件解析》自动翻开:【当象征皇权的建筑意外损毁时,往往预示着政治格局的剧变】。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恪头也不抬:"乐儿,别胡闹了,你先去睡吧。"
"恪儿。"
这声轻唤让陈恪手中的笔猛地一顿。
他抬头,看见母亲王氏立在门前,诰命服外罩着件半旧的棉袄,发间的银丝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娘!"陈恪慌忙起身行礼。
王氏快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扶住儿子手臂:"小心些。"她声音轻柔,眼中却盛满了然,"娘打扰你了?"
"没有的事。"陈恪强扯出笑容,用袖子去擦案上的墨渍,却越擦越花,"儿子只是在...整理些文书。"
王氏的目光扫过满桌凌乱的纸张——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箭头交错的势力图、被反复修改的策略。
她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擦拭儿子沾墨的手指。
"你五岁的时候,"王氏突然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寻常孩子不一样。"
陈恪的手指微微一颤。
穿越之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五岁的身体里装着现代灵魂的放牛娃,如何向母亲讨要五两银子"创业",如何在各种实验失败后坚持读书,又如何发誓要给母亲挣个诰命。
"娘还记得你要五两银子时的样子,"王氏嘴角微扬,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小脸绷得紧紧的,说什么'钱生钱'的道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王氏的脸忽明忽暗。
陈恪喉头发紧,那些穿越者独有的记忆与情感在胸腔翻涌。
"后来你要读书,周夫子说你天资聪颖,变着法子不要娘交束修。"王氏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儿子官服的补子,"再后来...你说要给娘挣个诰命。"
她抬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光:"你都做到了。"
陈恪的视线突然模糊。
他穿越以来步步为营,从放牛娃到状元郎,从修撰到学士,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只有母亲记得每一个承诺,哪怕那些承诺来自一个"异常早慧"的孩子。
"娘..."他声音嘶哑,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王氏突然握住他的手:"你爹当年也是这样。"
陈恪一怔。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农夫形象突然清晰起来——穿越后他从未刻意打听过这具身体父亲的死因,只知是早逝。
"那年大旱,"王氏的目光越过陈恪,看向虚空中的某处,"县里派人催粮,你爹见不得乡亲们挨饿,带头抗税。"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后来...被衙役的棍棒活活打死。"
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陈恪胸口如压巨石,原主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一双粗糙的大手将他高高举起,笑声爽朗;血色黄昏中,一群人抬着个破草席回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不恨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王氏收回目光,直视儿子双眼,"娘虽一介农妇,亦知恪儿所为不为自己,而为国家。"
这句话如雷霆劈开混沌。
陈恪突然明白母亲深夜来访的用意——她看穿了儿子内心的挣扎,来告诉他:放手去做。
书案上的策论被墨汁浸透,那些关于土地兼并、财政危机、边患倭寇的分析已成一片模糊。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娘说这些,"王氏轻抚儿子紧绷的背脊,"只是想告诉恪儿,不必担心为娘。"
陈恪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额头抵在母亲膝头。
成年后第一次,他像个孩子般哽咽:"儿子...怕连累娘和乐儿..."
王氏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梳理着儿子的发丝:"傻孩子,你爹走的时候,你才四岁。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是朝廷命官,娘是诰命夫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窗外风雪渐急,却盖不住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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