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苏军成军一月,陈恪终于返回知府衙门。
苏州知府衙门的后堂内,初夏的湿热如无形的绸缎裹挟着每个人。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抗议这过早到来的暑气。
陈恪解开官服最上方的盘扣,喉结滚动了一下。
军营一个月的风吹日晒,让他原本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铜色,下颌线条比离京时更加坚毅。
"子恒,这是近一月来积压的刑名案件。"徐渭摇着折扇,将一摞文书推到案几中央,"我已批阅过七成,剩下这些需你亲自定夺。"
陈恪随手翻开最上面一份,朱批字迹工整如印刷,条分缕析的案情摘要旁,是徐渭用蝇头小楷写下的处理建议。
他抬眼看了看这位绍兴师爷——青衫已经汗湿贴在背上,三缕长须随着扇子带起的风微微飘动,眼中却闪烁着处理复杂政务后的满足光芒。
"文长兄,"陈恪突然感叹,"若论实干之才,你绝不输张居正。"他指尖轻叩案几,"只是缺了个施展的舞台。"
徐渭的扇子"啪"地合上,在陈恪肩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少来这等酸话!"他眼角皱纹里藏着笑意,"我这一个月替你当牛做马,师爷的报酬可是一分不能少。"
陈恪大笑,从袖中摸出数锭银子推过去:"不能少,自然不能少。"
银子在案几上旋转,映着窗外的阳光,晃得人眼花。徐渭刚要伸手去拿,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阿大在门外高声禀报,"苏家老家主求见!"
陈恪的手指在银锭上猛地一顿。
"鼻子这么灵?"陈恪低声自语,"我才刚回来,就闻着味来了。"
徐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重新展开,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来者不善。"
陈恪整了整衣冠,盘扣重新系好,方才的随意一扫而空:"请苏老先生进来。"他转向徐渭,嘴角微扬,"文长兄,搭好戏台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陈恪端坐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
苏老太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初夏的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人身着靛蓝色杭绸直裰,腰间悬着一块古朴的玉佩,手中紫檀拐杖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恪起身相迎,余光却将老人打量个遍——枯瘦如柴的身形微微佝偻,脸上皱纹纵横如老树皮,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廊下闪着精光。
"苏老先生光临,有失远迎。"陈恪拱手行礼,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敬意。
苏老太爷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早就听说新任知府年轻,但亲眼见到这张不过二十出头的面孔,还是吃了一惊。
"陈大人客气了。"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老朽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渭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却刚好站在能同时观察两人表情的位置。小丫鬟奉上茶盏,青瓷盖碗中的龙井在热水中舒展,香气氤氲。
"苏老先生亲自登门,不知有何指教?"陈恪轻啜一口茶,明知故问。
老太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枯枝般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陈大人,老朽今日厚颜前来,是想请大人高抬贵手。"
茶盏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陈恪眉头微皱,一脸困惑:"老先生此话怎讲?"
徐渭适时地轻咳一声:"大人忘了?苏家有人犯了通倭罪,正关在大牢里呢。"
"噢——"陈恪拖长声调,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他转向老太爷,笑容真诚得近乎刺眼,"既是如此,秉公办理即可。老先生放心,本府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老太爷的嘴角抽了抽,拐杖在地砖上轻轻一顿:"陈大人莫要拿老朽寻开心了。既是通倭,可有罪证?"他浑浊的老眼直视陈恪,"总不能仅凭大人位高权重,就不分青红皂白吧?"
堂内霎时安静,连窗外的蝉鸣都似乎弱了几分。
陈恪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过,感受着瓷器细腻的纹理。
徐渭再次出声:"锦衣卫正在调查,陈大人这一个月都在军营练兵,可能不太清楚进展。"
"原来如此。"陈恪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那就继续调查呗。老先生放心,若真冤枉了贵府的人,本官定当亲自赔罪。"
老太爷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拐杖与地砖相触的声响越来越频繁。
陈恪恍若未觉,悠闲地品着茶,欣赏窗外的石榴花。
"陈大人,"老太爷突然提高声调,嘶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既然无罪证,为何以锦衣卫行虎狼之事紧盯我苏家产业?"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暴射,"我苏家在朝中也并非无人,大人如此行事,不怕小民上京告御状吗?"
威胁如刀出鞘,寒光凛冽。陈恪的茶盏停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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