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派出所里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法医。
他在女尸身上查看了半天,给出了女尸是溺亡的结论。
然后他和其他两个民警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停站得离他们比较近,听到了“三个月身孕”的字眼。再看女尸的腹部,果然发现有微微的隆起。
下午村里就传开了,说河汊子里发现的女尸,是小宋庄村支书家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失足落了水。
李停听到别人说,溺死的人是小宋庄村支书家的女儿时,心里别了一跳,她立马想到了宋娟。
宋娟和钟文同相好,钟文同刚结婚几天,宋娟溺水而亡。
这绝对不是意外,肯定是这姑娘想不开,寻了短见。
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李停知道得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宋娟的爹向老钟要五百块钱的事情,她觉得钟文同是因为生宋娟父母的气,才娶了马美兰。
钟文同是从宋拴柱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
宋拴柱说那天钟文同看到的带走宋娟的男人,是她的表哥。
还说宋娟是因为自己怀孕了,钟文同却结婚了,走投无路才跳的河。
钟文同不说话 ,也没有流泪。只是从那之后,人比以前更沉默了。
过了两个月,马美兰被诊断出有喜了。
这年夏天的雨水特别足。咆哮的洪河水犹如猛兽,决堤而出的时候,沿河两岸的村民还沉浸在梦乡里。
南洼里在洪河北岸,地势很洼,南洼里就是因此而得名。
村子里上了水,很快就爬到了窗台那么高。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天上电闪雷鸣,整个村子成了一片汪洋。
村民们惊慌失措,孩子哭,大人叫,牛羊猪狗在水里乱蹿,鸡鸭在水里扑腾,一切都乱了套。
老钟家的地势在村里是最高的,他们家两所房屋都没有进水,屋里院子里都站满了人。
老钟忙活着给大伙儿腾地方,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钟文松和李停。
在洪桥公社的河段,坡李庄属于洪河的下游,村里的地势比南洼里更低。
老钟一时愁得团团转。
钟文同也想起了哥哥和嫂子。
嫂子即将临盆,跑路肯定跑不快,哥哥一个人背不动她。
于是他对老钟说了一声:“爹,你招呼着家里,我去找我哥和嫂子他们。”就冲进了漆黑的雨夜里。
钟文同借着天空中偶尔闪过的电光,在黑暗的瓢泼大雨里跌跌撞撞,往坡李庄奔跑。
他在和洪水赛跑,鞋子跑丢了,脚被碎石瓦砾扎得鲜血淋漓,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河水决堤的时候,他刚好跑到离坡李庄不到二里地的一座小桥上。
坡李庄是方圆几十里地势最低的村子,几乎每年雨水多的那些天,村子里都会不同程度地进水。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坡李庄从大队干部到普通的村民,都比其他村子里的人警惕性要高。
所以每年夏天雨季来临之前,村干部们就会组织村民,在村子东面地势最高的河堤窑顶上,搭建一些窝棚,以备不时之需。
在洪河的水决堤之前,村支书看情况不对,就已经组织人,把村子里的老弱病残,首先转移到了窑顶的窝棚里。
李停因为临盆在即,成了第一批被转移的村民。
李老满没在家,钟文松护着李停,随着村民往河堤窑顶上转移。
他们刚刚在窑顶上的窝棚里安顿下来,就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响起,洪河决堤了!
电光火石的瞬间,河水滚滚而下,漫过田野,气势汹汹地向不远处的坡李庄杀去。
有来不及转移的村民,被咆哮的洪水挟裹着,蹂躏着,在生死未卜的命运里扑腾。
这俢罗场般的场景,成了亲眼目睹者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村外的小桥年久失修,桥面上塌了一大片,露出了一个大洞,村里还没有来得及修补。
平时人们走过这里,都会绕着走。
然而因为天黑,钟文同又跑得急,一脚踏空,整条右腿跌进了桥洞里。
他拼命挣扎了几下,才把腿从桥洞子里拉出来。火辣辣的痛感告诉他,他的腿上应该被剐蹭掉不少的皮肉。
他顾不得疼痛,继续往坡李庄村里跑去。突然之间,漫天卷地的河水卷住了他,他觉得自己被洪水抛了起来。
水是在十天后完全消退的,这里本来就不是它们的地盘。
田野里,村道里,甚至村舍里,到处都是失控的洪水带来的淤泥。
因为地势最低,坡李庄村子里的水退得最晚。
在无家可归的十几天里,河堤窑顶上的村民们,靠政府的空中救助,和八方支援,才没有被饿死,勉强活了下来。
钟文松踏着没膝的淤泥回到了村子里。
眼下家里肯定是不能住人了,他只是想看看,如今村子里是什么情况。
李停准备了很多婴儿用品,还有他们的替换衣服,都放在家里没有带走。他打算把他们的随身衣物收拾一下,和那些物品一起,都带回南洼里去。
他走过村里的大队部,看到村里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都被安置在大队部外面的场院上,擦干净了头脸,等着幸存的村民们辨认。
大部分死者都被家人认领了,场院里一片哭声。
钟文松本来是没有打算去看的,然而因为当时李老满没在家,他想着别万一他刚好赶回村里呢?
于是就过去瞄了一眼。
这一眼瞄下去不要紧,他竟然看到有一具尸体特别像钟文同。
他赶紧凑上前,认真地看了又看,就是自己的弟弟钟文同。
他顿时悲从中来,不用想也知道,弟弟的尸体之所以出现在坡李庄,肯定是家里人不放心他们,让他来找他们的时候,在这附近遇难的。
刚好打捞遇难者尸体的几个人都还在旁边,其中一个是和李停家同一个生产队的,他认识钟文松。
看到他用手摸着那具尸体的脸,落下泪来,就走过来问他:“这个是谁啊?看着不像满叔啊?”
钟文松抬起头看着他,哽咽着:“是我弟弟。肯定是来找我们时遇到水了。”
那个人惋惜地摇摇头:“真是可惜了,高高大大的,这么年轻。我们是在河汊子里发现的。”
听他说到河汊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钟文松蓦然想起了五个月前,河汊子里被河水泡得发白发胀的宋娟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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