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心下忐忑，终于出声对钟怀山说：“哥，你可不敢打我们家的主意。”
“金玲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孩子生下来，好歹是咱家里一口人。”
“而且听人说大月份引产很危险，你知道我这个媳妇得来多么不容易，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引产的。”
怪不得说关心则乱。
果然文平一紧张，忘了刚才自己说过邝金玲根本没有怀孕的事情来，一张嘴就交了实话。
钟怀山没有接文平的话，又突然说起了租地的事儿：“对了，上次小燕和昊宸说，要租二十亩。如今加上你，得租三十亩，是吧？”
钟文平看他转移了话题，喉咙口悬着的一颗心，才颤悠悠地往下落了一半儿，“是啊，有这么多劳力。而且小燕说了，县城周边的田地几乎都被征收了，菜是不愁销路的，所以想多种一些。”
文平实在，不知不觉地什么话都往外面掏。
“唉，我看你们别说三十亩，怕是一分地也租不到了！”
他的话让文平又疑惑又担心：“怎么回事儿怀山哥，不是说好的租给我们吗？怎么又不租了？”
“我说了半天，你还不明白吗？咱村里的大月份引产任务完不成，我这村长也干到头了。”
“你们租地的事儿，本来就是我用面子硬扛的。有几个平南县的人，早就过来谈过这个事情。”
“他们说咱村里这一百二十六亩地，他们全包了。而且一租就是五年，愿意直接把五年的租金全部交上。”
“那天你二嫂和小燕来找我，我寻思着咱们自家的人要租地，怎么也得紧着自家人。”
“村里那几个不干啊，他们说一下子包给～县的人多省事，而且五年的租金一次交清，省得年年拖拉催着要。”
“这次要是因为引产任务完不成，我的村长被撸了，别说你们的租金想缓个一年两年的，说实话，他们连地也不会让你们承包！”
文平算是听出来了，钟怀山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大月份引产任务上来了。
“不租就不租吧，多少年都没种过村里的承包地，也没见饿死！钱没有可以挣，没有人再多钱也没用！”
文平也倔，他现在彻底明白了，钟怀山说的这一套话真正的意思，还是想让邝金玲回来引产，顶村里的任务。
钟文平愤愤地站起身往外走，钟怀山知道他一根筋，在他身后又紧跟着来了一句：“老三，你说得不错，没有人是不行，可是有人也得能养得起。”
“你要是能说动弟妹回来，顶了村里的任务，三十亩地照样承包给你们，还免两年的租金。这样的好事儿上哪找去？”
“就你这样的态度，影响的可不是你自己一家人的事儿。要是你自己做不了这个主，就去和弟妹商量一下吧！”
经钟怀山这么一说，文平也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好。
自己好像什么事儿都做不好。
本来自己是想来求钟怀山，让他和村干部们商量一下，缓一缓租金的，结果却弄得连地也租不成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句软和话：“那，我就先和金玲说一下。不过说也是白说，我这边肯定是不同意的，她都那么大月份了，也不会愿意。”
钟怀山看着他低头耷脑地往外走，在心里冷笑：“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要你去说，不怕逮不到她！”
钟文平走后，马美娥看着钟怀山森寒的脸，不觉打了个冷颤。
她小声嗫嚅：“我说你是何必呢？咱本来门里就单，如今麒祥又是这个样子。在村里咱就和他们最近，他们家人势壮了，以后咱麒祥也有依靠。”
“你他娘的知道什么！”钟怀山咬牙切齿地骂她：“咱家越是门里单，越是不能让他们人口旺。你没看现在的人都是各顾各，已经不抱窝了吗？”
“就钟文松那窝囊样儿，哪有个大哥的担当？”
“别说指望着麒祥以后能依靠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亲兄弟，将来也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儿。”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马美娥脊背发凉，以前总感觉他脾气大架子足，遇到事情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没有想到，他这么阴狠。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自己的这个男人。
“又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叫故意的？这话传出去成什么样儿了？村里的大月份引产任务，是不是有一个还没有着落？”
马美娥噤了声，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钟怀山正要出门去，猛然又想起来什么：“我给你说，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点，走露了风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钟怀山穿街走巷，专往人少的过道走，不多时来到了村里的老光棍汉钟林家门口。
他钻进屋里和钟林嘀咕了半天，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钟怀山倒背双手，溜溜达达回了家。
钟林则前顾后盼地去了村口，摸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傍黑时分，钟文平出了家门。
钟怀山对他说的话，他还没有敢和小燕昊林他们说，怕他们失望，还怕他们担心。
他想趁天还没有黑透，去圩上坐最后一趟班车，去岳父岳母家找金玲，先和她说说透透气。
再说，他也好久没见到金玲和昊阳了。
聂圩集在洪桥公社的最北边，也是东洪县和外省的边界。
前两年修从公社到县城的公路时，往北边修了十来里，一直修到了聂圩。
因此从县城到洪桥公社的班车，终点站就定在了聂圩。
因为这条公路，聂圩集才摆脱了当初李老满口中“鸟不拉屎，鬼不下蛋”的标签。
钟文平掐着点儿，坐上了从聂圩到县城的最后一班车。
到了车上，他在一个座位上随便坐了下来。
班车刚要启动，从车门处又上来了一个人。
钟文平朝刚上来的人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熟人，同村的光棍汉钟林。
钟林是南洼里计划生育专干的暗探。
因为计生工作形势越来越严峻，那些想计划外生育的育龄妇女，就和计生工作人员玩起了捉迷藏。
都是从一怀孕开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躲猫猫的功夫，连抗战时期的游击队，都会觉得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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